广场上的喧嚣已经传进了云落和曾若梦的耳中,可如今,二人寸步不得前进。
一个老头轻飘飘地站在二人上方的石阶上,笑着说:“老头子如今很少能跟人好好聊聊了,难得有空,二位小友赏个脸。”
曾若梦恭敬拱手,“我等上山还有要事,请老先生行个方便。”
老头摇了摇头,“聊会儿天,时候到了自然让你们上去,时候不到那便是不行。”
曾若梦低着头,“这么说老先生是有意在此等着我了?”
老头摇摇头,“只要这会儿还要上山的,那便是都不行了。”
曾若梦眼中骤然一凝,沉声道:“那曾某便得罪了!”
老头嗤笑一声,“一个知命境巅峰,一个底子不错的神意境下品,就敢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
问天境上品的气势不再收敛,朝着二人压去,曾若梦和云落如临大敌,苦苦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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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气氛也如山下台阶上一般凝固。
梅南岭也如曾若梦一般受着巨大的威压。
就在刚才,当自己刚说完开场致辞,郁南便起身,依旧轻敲着折扇,向自己索要落梅宗调查的结论。
原本不知情的弟子们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人心惶惶。
看着郁南悲愤欲哭的样子,梅南岭心底涌起的恶心都不再掩饰。
但再恶心,自己也得要给出个交待。
而昨晚那封信中所说的,便是自己将给出的交待。
可是,人为什么还没来呢?
梅南岭在尽量地拖延着时间,可有人却不愿夜长梦多。
尉迟老头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地现身,作为越王的首席供奉,他的实力在八王供奉之中都是最顶尖的。
因为他是合道境。
一个合道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座天下有数的十余人,意味着一国一城的擎天巨柱,也意味着梅南岭完全无力抗拒。
台阶上依旧没有人出现,梅南岭先是想拖延一时,说着凶手已经找到,只是需要等一等。
尉迟老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是真的抓到凶手,你会不关在落梅宗?你会不直接交给我们?这会儿又要等一等,等了一天了,老夫可不想再等了!”
梅南岭无言,只好谢罪,承诺落梅宗愿意为此承担后果。
长老们垂头丧气,弟子们乱做一团。
前来观礼的众人本欲四散离去,却被眼尖之人发现袁家陆家谢家那几位都稳坐如山,便陆续安定了下来。
只是看着仙子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心疼罢了。
不曾想,尉迟老头却缓缓开口,“此事虽说发生在落梅宗,落梅宗定然是有责任的,骤失爱徒,老夫心中悲痛也是不假,可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之人。”
落梅宗众人眼前一亮,此事莫非还有转机?
唯有梅南岭双目一凝,她可不相信尉迟老头会安什么好心。
尉迟老头大手一挥,“这样吧,落梅宗派出一人与老夫过招切磋一番,三招为限,三招之后老夫这点心头堵自然也消了,此事便一笔勾销,绝不再提!”
场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许多人并不清楚尉迟老头的身份和境界,但不妨碍他们明白这是个很高的高手。
跟他对战,必然是死。
陆绩坐在陆家背后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暗自为尉迟老头这一计点赞。
梅南岭若是自己应战,必死无疑不说,尉迟老头也避免落下逼死梅南岭的名声;
可梅南岭若是派出了别人,自然在落梅宗无上的威望便会瞬间瓦解,各方势力的渗透策反便会轻而易举。
这便是阳谋,由不得你梅南岭不接。
梅南岭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她恨恨地看着尉迟老头微笑的
脸,竟是要我死了才罢休?
她的视线在身后的长老和弟子们脸上扫过,看着一双双躲避的眼神,她有些难过。
想到那个送来一封信给了自己希望,却迟迟没有出现的人,心中就更难过了。
尉迟老头看着梅南岭变幻的神情,内心其实微微有些紧张,若是梅南岭不答应此事,自己后续还真不好插手。
所幸,他听到了期盼的答案。
一年前刚刚跻身问天境的梅南岭踏出一步,朝着合道境下品的尉迟老头沉声道:“请尉迟前辈指点。”
落梅宗的长老们瞬间长出一口气,女弟子更是欢呼雀跃。
耳中传来的欢呼和轻松,瞬间击垮了她最后的心防。
这便是我牺牲一生幸福,都要守护的宗门?
陆瑜轻轻别过头去,心有不忍。
他看着那些姿容俏丽的落梅宗弟子脸上犹带的笑意,第一次直观地明白了姐姐当年说的那句,再好看的皮囊,都比不上一颗鲜活有趣的心。
这些人的心,或许早已残败枯萎了吧。
郁南无声退下,面带笑意。
环顾一圈,没有发现梅晴雪的身影,倒是令他很意外。
同样一直关注着梅晴雪身影的还有袁枢,既然二长老说了梅南岭必死,那梅南岭就一定是死定了,不值得他再多耗心神,如今他脑子里只在想着一件事,那便是如何拿下梅晴雪。
谢宇倒是一直眼观鼻鼻观心,这趟落梅宴之行,他似乎从头到尾都像个局外人,对什么事情都不怎么上心。
尉迟老头沉声道:“你是我晚辈,老夫也不欺你,老夫把境界压到与你一致,且由你先出手。”
陆绩嗤笑一声,这牌坊立得,无知外人还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没有人想死,心如死灰的梅南岭也不例外,而且收到昨夜那封信之后,她更不想死。
于是全身真元轰然爆发,四朵梅花骤然出现在尉迟老头的身旁,前后左右封死去路,瞬间合拢。
尉迟老头果然将境界压在问天境下品,双手掐诀,四支虚幻大手凭空出现,一拳、一掌、一指分别击碎三朵梅花,正前方的手掌骤然放大,直接将面前的梅花捏碎。
他轻喝一声,“该我了!”
右手轻抬,中指微曲于拇指之下,猛地弹出。
一点光亮先如米粒,等临近梅南岭身前是已如一轮红日。
梅南岭双手急速挥舞,朵朵梅花成链状、网状将红日困住,然后朵朵巨大的梅花旋转着如同利刃,将红日切割分离,最后被梅南岭一拳打碎。
趁着这一拳击出的机会,梅南岭的左手真元悄然凝聚,朝着尉迟老头大袖一甩。
场中顿时飘落漫天花雨,每一瓣花瓣都是梅南岭的真元凝聚,朝着尉迟老头罩下。
若是有心人在此或许能够认出,这便是山下的梅林迷阵的缩小版。
梅南岭心中盘算,若是能以此阵困住尉迟老头,届时他破阵便是一击,自己再以逸待劳布下防护,便只需接下来最后一击,便能撑过三招结束,当着众人之面,他总不能反悔不算。
尉迟老头一生厮杀无数,对梅南岭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大致清楚梅南岭实力在什么地步之后,他嘴角冷笑,双手一挥,一阵赤红色的真元如火一般喷薄而出,将那片虚幻的梅花烧了干净。
他看着没有抢攻,反而严阵以待的梅南岭,既然你等着接我的最后一击,那就看看你能不能接得下吧。
他右手握拳,朝着梅南岭猛地击出。
空中蓦地出现一头火红色的赤鸟,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冲向梅南岭。
梅南岭身前密布的层层梅林并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赤鸟势如破竹直直撞来。
梅南岭心念一动,一把油纸伞转瞬出现在她的手中,被她一把撑开。
赤鸟径直撞在油纸伞上,只一瞬之
后,油纸伞也崩碎开来。
那只赤鸟虽然身形黯淡,但依旧撞入了梅南岭的怀中,将她撞得高高飞起,撞入主厅之内。
台阶上,老头轻轻一收,叹了口气,“算了,没得聊,你们上去吧。”
曾若梦心知不妙,身形一晃,飞速朝上冲去。
云落瞥了一眼老头,赶紧跟上。
等二人离去,老头才缓缓朝上走去,抬头望着云落的身影,开心道:“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曾若梦冲上台阶,眼前所见,便是梅南岭被赤鸟撞飞的样子。
梅南岭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来袭,瞬间侵入自己的经脉之中,她飘飞在空中,看着主厅的穹顶,伸出手来,好高啊,我都飞到这么高了,可离这穹顶都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师父,我好累啊,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结束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吧。
从这么高摔下去,一定会很疼的吧,可我怕疼。
这个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师父,一个就是他了。
可是,我将要见到师父,却永远见不到他了。
真是可惜了。
再见了。
一双温暖的臂弯接住了她,一个坚实的胸膛让她的头可以轻轻靠住。
梅南岭抬起头,看着那张比起印象中清瘦了许多,苍老了许多的脸,笑着说:“你来啦?”
曾若梦泣不成声,“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梅南岭轻轻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他的嘴唇边,哎呀,胡子都没刮干净,扎得手疼,没个女人照料真是恼火,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呢。
“你来了,就好。”
她定定望着那双在梦里出现过无数回的眼睛,“此生能够再见,便已是幸运。”
曾若梦的泪珠滴落在梅南岭的脸上,他伸出手轻轻拭去,“我一直在山下,在南山居。”
梅南岭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我早该想到的,南山居,不就是南山居住的地方吗,我真是太笨了。”
她突然吐出大口的鲜血,洒落在曾若梦的白袍上,“你是因为我太笨了,才不来见我的吗?”
曾若梦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见我。”
梅南岭想起了那年的雨夜,自己在师门和他之间,终于选择了师门,在雨夜之中,他的苦苦哀求和自己强装的决绝。
她笑了起来,看着曾若梦白衣上的猩红,“果然是一想起那些后悔的事,梅花就落满了南山呢。”
她轻轻擦了擦曾若梦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都擦不干净,“别哭了,我们还能重逢不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吗?也别给我渡入真元了,我没救了,经脉已断,天仙难治,让我与你好好说会儿话。”
曾若梦连忙点头,带着满脸的眼泪,“好好好。”
“外面那些人都来欺负我,宗门里的也不帮我,我好累好难过。”
“这次我怕我顶不过去了,只好把晴雪和挽枝关在了梅林迷阵里,你回头帮我把她们放出来。”
“你要告诉她们不许伤心,师父卸下了担子,见到了爱人,又能做回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许陪我去死,我与你错过的今生,那就用来世补上,等我先下去跟师父商量一下,看在我为了宗门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这次她应该会同意吧。”
“不同意也不管了,我这回可不要再听她的了。”
“南山,我们下辈子,再见吧。”
梅南岭的手骤然垂落。
落梅坠南岭 浮生曾若梦。
“南岭!!!!!!”曾若梦仰天长啸。
云落守在一旁,也伸手擦拭着眼泪。
一直冷眼旁观的尉迟老儿身旁,刚才在山下阻拦二人的老头忽然出现,看着曾若梦,惊骇道:“你!你是庾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