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留生醒过来的时候, 屋子里面只有一根蜡烛。
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麻了,他现在趴在床上, 动也不能动。
屋子他倒认了出来, 这是华荣月的屋子, 此时此刻他背后有个人好像在干些什么,路留生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
“你醒了啊?”路留生听见华荣月这么说。
他刚想咧嘴笑笑, 问问华荣月江连焕那边有消息了没,就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刺痛。
“啊!我去, 你干嘛?”路留生转头问。
他话刚说完, 就看见华荣月手里拿着一根顶头都已经变黑了的银针,淡定的看着他。
路留生还没看自己后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一看这根针灸有些沉默了。
华荣月看着他的样子, 还安抚了一下他, “没事, 针什么的我都已经拔下来了, 现在只是在散毒。”
他随手把一块布扔在了旁边的托盘上, 路留生转头一看, 只见那托盘里面已经放了许多沾着血的布,有的血是红色的, 有的居然是黑的。
他就这么默默的看了半天,忽然间问,“华镖师, 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大夫吧?”
“谁说的,这是我本行。”华荣月淡定的在路留生的后背上面放血,一边放一边吐槽江连焕真是丧心病狂。
世上用毒最出名的地方,一个是唐门,一个是天易楼。华荣月知道这世上几乎所有的毒药,但此时此刻辨别路留生身上的毒,也颇有种当年大学考高数的错觉。
这是啥,这都是啥,这又是啥……
“行了,差不多了,然后你好好的趴着,千万不要乱动,最后上一味药就好了。”
路留生听见华荣月这么说,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后背上被涂上了一点冰凉的东西,这丝冰凉散去之后,路留生忽然觉得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后背窜了起来,一直疼到了心里。
他一个鹞子翻身想要坐起来,然后因为毒药的麻痹功效,又直挺挺的趴下了。
华荣月拍了拍他的后背,“疼就对了,忍着点,不疼毒怎么能散,还有你这后背……赶明个补个纹身去吧,你有几朵云彩都快被戳漏了。”
路留生彻底趴在床上一言不发,这个状态有个非常具体的描述,叫生无可恋。
华荣月背对着他,用纱布止了下自己手上的血,默默地看着路留生背后那血呼啦的一片。
其实她没好意思跟路留生说,解毒解到一半她有点闹心了,就直接割了自己的手,涂了点血在他的身上。
虽然她的血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但根据实践证明,这血的解毒功效非常靠谱。
华荣月把路留生留在了这个屋子里,老实说其实外面现在已经乱糟糟的了,江连焕搞出来的动静那么大,大家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现在各处据点都已经封死了,想要进出也得办点手续。
但是……华荣月就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江连焕真的不会查她的这间屋子。
这就是身为队友的好处。
唉……有时候华荣月自己都怀疑自己她是不是个特别心里深沉的人。
她去看了眼江连焕,江连焕的屋子里现在没有人,仅仅只有他一个。
华荣月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江连焕坐在高高的谷堆……不是,高高的废桌子,废板凳,以及各种各样的碎片之上。
这东西堆起来的高度还挺高,江连焕一只腿放松的垂着,却都够不到地面,华荣月抬头看了他一眼,非常想问他把东西堆这么高干嘛。
“你觉得我在那边再摆个架子怎么样?”江连焕一边晃悠腿一边认真的思考着对华荣月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以前那个架子不顺眼了。”
“……随您心意。”
听路留生吐槽,华荣月还没有什么实际观感,等到自己亲眼看到,才发现这冲击力果然是语言没有办法描绘的。
她也想找个地方坐下,然后就听见江连焕出口提醒了她一下,“小心点,你脚底下那根针有毒。”
“好……我小心一点。”
华荣月摸到了一个离江连焕挺近的位置,默默的听着他发牢骚。
他闷闷不乐地对华荣月道,“你说究竟是谁啊,闲的没事干大白天的过来找我?”
“呃……”华荣月莫名的有点心虚,她默默的给江连焕往歪路上面引,“你不如想想,最近有没有惹了什么仇家?”
“那怎么可能?”江连焕一脸不屑,“我这么善解人意,又会来事的人,我怎么会惹什么仇家?我看过来找事的人就是纯嫉妒我。”
……
“那个人心里绝对有问题!他,他都已经不能说的上是正常人了,他就是个变态!”
在华荣月的屋子里,路留生从灵魂深处发出了呐喊。
很可惜华荣月没办法同时听到两个地方的声音,不然她一定会感慨路留生和江连焕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
一开始还没怎么样呢,直到看见了路留生的后背后,他才换成了一脸震惊的表情。
“江连焕那个人。”路留生咬牙切齿的说:“我走江湖这么久了,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那既然如此,你就别招惹他了呗。”默默的道。
“不行,我这人脾气犟,越难的事情我越有兴趣。”
“那……祝你成功吧。”弱弱的道,他看着路留生的后背,随口的问了一句,“谁帮你把毒解了的?”
“华荣月啊。”
“哦……啊?!”刚说到一半琢磨了过来,发现不对,眼睛瞪的溜圆的看着路留生。
“你不知道吗?这是他的屋子。”路留生斜眼看着他道,“你屁股底下坐的那个垫子就是他一柱香之前坐过的。”
“啊?!”一个跟头跳了起来。
他跳起来之后朝着四周看了一眼。
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屋子,跟他平时住的那间几乎一样,非要说有哪里不同的话,就是这间屋子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的心头巨震,他低头看了看路留生,好好的消化了一下对方是被华荣月给救回来的这件事。
而且他还认识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如果路留生受了伤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来找华荣月,那么华荣月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是个非常可靠的人了。
而这对于来说,是绝对,绝对不想见到的。
咽了下口水,想要说点什么,却听见路留生道,“不过华荣月说他这里比较安全,果然一直到现在江连焕都没来。”
那是。
胆战心惊的想,别说是江连焕没来了,他要是想,江连焕这个人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
他没有路留生那么大的心脏,一旦意识到这是谁的屋子后,他就开始坐立不安,然后他就眼睁睁的看着路留生吃好喝好,先是干掉了华荣月刚沏好的茶,又把华荣月偷偷藏起来的糕点给挖出来偷吃了。
“好甜啊。”路留生一边被甜的龇牙咧嘴的,一边说:“华镖头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现在已经不准备理路留生了,他离得远了点,防止一会血溅到他的身上。
他一边看着路留生,一边在心里思考着一个问题。
——难道说……这年头大佬都比较偏爱傻子吗?
……
华荣月在听了江连焕对于自己的种种评价,例如“平易近人”,“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等,在听了大概十分钟以后,她礼貌的轻咳了一声道,“那个……你渴吗?要不我去倒点水吧。”
“不行,我没说完呢。”江连焕似乎没有过瘾。
华荣月只能默默的坐了下来,她也搞不清楚这玩意有什么好过瘾的,但这既然看起来像是江连焕的夙愿,那么还是满足一下他吧。
“可惜了啊。”江连焕看着天花板道,“本来这个机关是给那个人准备的,结果居然用在了一个小虾米的身上。”
华荣月突然抬起了头,表情忽然严肃。
等等,你准备用在谁的身上?
“啊……但那都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大不了再加强一点就是了。”
……不不,这个很重要的啊!你不要说话只说一半!华荣月恨不得摇着江连焕的脖子,让他把剩下来的那半句话给说出来。
江连焕自顾自的夸了自己一堆话之后,却半天都没吱声。
华荣月正好奇他怎么吹了一会忽然就不说话了,一抬头忽然就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这双眼睛没有做任何的遮掩,也没有用什么药,就是忽然间一下子就变红了。
红的就像是熟透了的石榴,带着种独特的光泽,又像是残阳,透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
……
这让华荣月的眼前仿佛也跟着一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本来应该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目”里面的人用的是一种能让眼睛变红的药,所以每个人的眼睛都会变成红色。
但这并不代表“目”里面的人能够在不用药的情况下就让眼睛随意的变红。
华荣月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她也意识到了为什么江连焕会忽然间停下了说话。
因为华荣月的余光看见,他那只露在外面的手一直在抖。
然而几乎是发现这件事的一瞬间,华荣月就猛地把头转了过去,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
同时,她的心里巨震。
……
不知道为什么,她平时总是用“疯子”这个词来形容江连焕,甚至都已经成为了习惯。
但是突然间看见这个样子的江连焕时,华荣月内心里,竟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人类往往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同时人也不是能清晰的认清自身的,就像江连焕认为自己很善解人意一样,这本身就很离谱。
所以华荣月一般情况下,只把自己的情绪归纳总结为几个简单的大类,像这种情绪,她一般只有一个通俗易懂的说法。
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