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遥做了一晚上又香艳又奇怪的梦,醒来时裙子都褪到了大腿上, 身上也都是粘糊糊的汗。
她趴在床上, 呆呆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把脸给捂住了。一定是因为床上有谢三的味道……
小荷叶颤巍巍抖动着, 一夜的功夫, 它居然长大了不少,之前只有铜钱大小的圆叶子现在已经长到了杯口大。程遥遥揉揉额角,爬起来穿了一条浅蓝色裙子,推门而出。
外头阳光明晃晃的, 谢家的厅堂里很凉快, 穿堂风吹拂在脸上,让程遥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谢奶奶和谢绯都坐在厅堂里,围着一个笸箩穿草珠子。
谢绯抬头叫道:“姐姐你醒了?”
“奶奶早, 小绯早。”程遥遥脸上一红,拿出手表看了眼, 居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
谢奶奶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谢绯跑过来拉着程遥遥往厨房走:“姐姐, 今天早上喝粥, 我给你留了一碗。”
“等等, 我要先刷牙。”程遥遥不好意思地道。
“我给你打水。”谢绯勤快地捧起程遥遥的脸盆去打水。
程遥遥蹲在井台边洗漱, 谢绯捧着脸蹲在一边痴迷地看她。
程遥遥洗漱的的每一道程序看着都十分精细, 刷牙要刷足三分钟, 洗脸不用毛巾,而是捧着水往脸上浇,最后用毛巾轻轻吸干脸上的水。头发要用牛角梳慢慢梳透了, 绸缎一样披散在肩头。
程遥遥纤细十指穿梭在发间,慢悠悠把长发编成一个蜈蚣辫,终于把自己打理清爽,雪肤红唇,眉目如画。
“姐姐,你这辫子真好看。”谢绯羡慕地看着程遥遥的头发。
谢绯长得很漂亮,可惜营养有些不良,发黄稀疏的头发扎成两个小小的辫子,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
程遥遥笑着拨弄一下她的发梢,道:“等你头发长长了,我给你编。”
“好!”谢绯高兴地点点头。
程遥遥抬眼瞧见自己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晾在院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谢绯:“你帮我去把衣服洗了?”
“嘘。”谢绯竖起食指示意程遥遥,拉着程遥遥跑进厨房后才小声道,“是哥哥帮你洗的。”
“开什么玩笑?!”程遥遥差点跳起来。
那些都是她贴身的衣服呢,谢三都……都替她洗了?
谢绯见程遥遥脸色通红,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哥哥没动你贴身的衣服。就是那件粉色的,哥哥帮你洗了。我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晾在竿子上了。”
“......”程遥遥的心这才渐渐落回原地,有些奇怪地道:“他笨手笨脚的,干嘛替我洗衣服?”
“哥哥对你好。”谢绯笑道,“我早上要叫你起床,哥哥不让,说你来家里第一天,让你多睡一会儿。”
程遥遥扁了下嘴,有些担心地道:“谁要睡懒觉了。我才来家里第一天就睡到这么晚,奶奶肯定觉得我太懒了。”
谢绯从柜子里把留给程遥遥的一碗粥和馒头小菜都端出来,笑道:“不会的。奶奶说你们这种大小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程遥遥:“......”看来谢绯真的听不懂什么叫反讽啊。
桌上摆着一碗小米粥,熬得薄薄的。另外有一个杂合面窝头,一盘拌桔梗。
程遥遥端起粥喝了一口,小米的香味纯正浓郁,就着香香辣辣的凉拌桔梗十分落胃。
程遥遥拿起馒头掰下一小半递给谢绯。
谢绯忙摆摆手:“姐姐,我吃过了。”
程遥遥道:“拿着。我早上胃口小,吃不下。”
见程遥遥坚持,谢绯这才接过去,小口小口吃得很快。
程遥遥眼睛在柜子里转了一圈,问道:“今早你们吃的是什么?”
谢绯明白了程遥遥的意思,忙道:“今早我们吃的跟你一样。哥哥说了,姐姐以后都要在咱们家住,不要再分开做饭了。”
谢绯满足地摸摸肚皮。这样的杂合面馒头以前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自从姐姐来到家里以后,每天的饭菜都好好啊。
程遥遥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你哥哥呢?”
“哥哥进城学拖拉机去啦,没告诉你吗?”
“这么快!”程遥遥歪头想了想,谢三前两天是说过今天要进城来着,只是她听完就忘了。
嘴里的饭菜一下子失了滋味,程遥遥蔫了:“他要去几天啊?”
“不知道。”谢绯摇了摇头。
程遥遥把饭菜都吃干净,洗完碗筷,就没事可干了。干脆跟谢绯一起帮谢奶奶穿草珠子。
草珠子也叫菩提子,像黄豆一样大小,颜色黑漆漆的,中间有一条天然孔道,可以穿上线用来做门帘。乡下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草珠子帘子,挂在门上又凉快又好看。
谢奶奶还是不多话,鼻观眼眼观心地慢悠悠穿着草珠子。程遥遥跟谢绯学了一会儿,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她年纪轻轻眼神好使,串起来又快又好。
古老的宅子里时光仿佛是停滞的,过得格外缓慢,阳光里的灰尘像金砂一般滚滚流动。程遥遥垂着脸,认认真真穿着手里的草珠子,脸颊在阳光里泛起一层瓷器般的光泽。
谢奶奶睿智而浑浊的眼落在她脸上,微微有些意外。
程遥遥这样美,这样年轻,一看就不是安静的性子,难为她耐得住性子陪自己这个老太婆。
奶奶这么想着,嘴里便出言试探了两句。
程遥遥把一串草珠子穿好摆在一旁,重新拿起一根线,笑道:“我小时候是跟外公外婆长大的,习惯陪着长辈。”
谢奶奶闻言更是意外,不由得多问了两句程遥遥家里的事:“你打小儿跟你外公外婆长大?你爸妈呢?”
程遥遥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妈妈生下我就去世了。我家里还有一个后妈和妹妹。”
谢绯小声惊呼起来,眼神同情又关切地看着程遥遥。
谢奶奶有些讶异,打量着程遥遥。见她这样娇滴滴又漂亮,眉眼里都是被娇宠着才有的天真,万万没想到她有这样的身世。
谢奶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叹气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
这时,门忽然被拍响了。
谢奶奶眼神一凛,谢绯惊得跳起来,差点打翻了草珠子。
程遥遥奇怪道:“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谢奶奶沉声道:“小绯,说过多少次了,要沉住气。”
谢绯小鹿眼惊慌地闪烁着,拉着程遥遥的手小声道:“是不是他们知道哥哥不在家,又要来搜咱们家了?”
程遥遥心里一酸。谢家到底被骚扰过多少次,才能让谢绯吓得这样风声鹤唳?
程遥遥拍拍谢绯的手背:“你别怕,我去看看!”
门越拍越急。
程遥遥大步走到门边,对着门缝吼了一句:“谁呀?拍什么门?!”
外面陡然安静下去,过了会儿,一个孩子的嗓音响起来:“我是狗蛋,支书叫我来喊你一块去打猪草!”
“狗蛋?狗蛋是谁?”
“狗蛋是我。”
“你是谁?”
“我是狗蛋呀。”
“狗蛋是谁?”
外面的孩子哇呀呀喊了起来,像是崩溃了:“你到底去不去打猪草呀?你不去我可自己走了!”
谢奶奶出声道:“别逗孩子了,那是隔壁家的狗蛋。”
程遥遥忍住笑,谢绯也放下心来,跑过来开门。她抽掉门拴,把门打开,外头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短汗衫,晒得黑漆漆的,虎头虎脑。
狗蛋手里还提着一个破筐子,一看见程遥遥脸就红了,低头盯着自己破得露出脚丫子的草鞋:“打猪草你去不去?”
经谢绯提醒,程遥遥才知道村支书给自己安排的新工作是打猪草草。
程遥遥一头雾水:“怎么没人通知我?”
谢绯道:“前几天是哥哥替你打回来的。今天哥哥进城去了,就吩咐狗蛋来叫你。”
程遥遥看了眼外面的日头,说道:“我去。你等着我,我得换一身衣服。”
“真麻烦!”狗蛋语气凶巴巴的,一脸不耐烦,“我不等你了,我先走了!”
话虽如此,还是背着手站在门口等。
程遥遥着急忙慌的跑回屋里,换了一件长袖罩衫和长裤,穿上解放鞋。又翻箱倒柜的找谢三给她编的小斗笠。
临出门了,她又叫:“我没有筐子怎么办?”
谢绯跟在她后头乱转,忙拿出一个筐子:“哥哥昨天晚上就给你编好了,你带这个。”
谢三连夜给她编的新筐子,又漂亮又轻巧,程遥遥满意地背在身上,点点头:“那我走了。”
才走到门口,谢绯又追出来把水壶递给她:“姐姐,水壶水壶!”
狗蛋已经不耐烦地走到了巷子口,,学着他爸的样子摇头晃脑,女人真麻烦!
。谢绯也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冲程遥遥挥手。,程遥遥冲他摇摇手:“我会早点回来的!,等会回来做晚饭!”
谢绯羡慕地看着程遥遥离开了,好久才回到院子里,重新把门关上。
谢奶奶埋头穿草珠子,一边摇着头。才说她耐得住性子,现在又这么着急忙慌的,吵得人头疼。
外面的日头已经很大了,程遥遥戴着心爱的小斗笠,跟着狗蛋穿过巷子往郊外走,晒得晕头转向。
狗蛋才七八岁,两条小短腿走起来却比程遥遥快多了,那些难走的田埂小道如履平地,远远地把程遥遥甩在后头。
狗蛋又不是谢三,压根不会体贴程遥遥,遇到难走的地方也没办法扶着程遥遥。程遥遥都快哭出来了。
就在程遥遥快要崩溃的时候,总算走到了地方。
打猪草的地方是在一条河边,这儿流水潺潺,杂草和灌木长得郁郁葱葱。岸边有几棵很大的柳树,有两条牛站在河里喝水。
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在河边了,还有骑着牛的。
一看见这几个孩子,狗蛋就撇下程遥遥跑了过去,冲他们嚷嚷:“这块地是我先找到的!林为民,你别占我的地盘!”
“凭啥?今天是我们先来的!”叫李为民的孩子穿着一件海魂衫,一看家境就不错。
另外两三个穿着破烂的小孩子跑到狗蛋身边叫道:“狗蛋哥,林为民把咱们打猪草的地方占了,圈起来不让我们打!”
七八个小破孩子在岸边掐了起来。
程遥遥提着筐子走过去,穿过几个打成一团的孩子,看着被柳枝圈起来的一丛草:“猪草是不是这个啊?”
两个熊孩子抱成一团滚在程遥遥脚边,仰头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傻乎乎盯着她。
程遥遥穿着一身漂亮干净的衣服,连鞋子上也没有半点灰尘,干干净净站在那儿,说话也好听极了:“你们谁能回答我?”
“是……是这种。”一个小男孩儿先反应过来,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长锯齿边的猪草道:“这种是猪吃的。”
程遥遥便笑了一下:“谢谢。”
其他几个孩子也不打了,都盯着程遥遥出神地瞧。刚才光顾着打架没看见程遥遥,这会儿才看清楚这位村里闻名的观音。
她可真好看,比村头的俏寡妇和林大富家的小闺女都好看!
几个熊孩子推推挤挤跟在自己身边,程遥遥不是没感觉,只是懒得理会。她皱着眉头,看着那一丛丛猪草,有些无处下手。
猪草长得又大又茂密,边缘还带着锯齿。程遥遥伸手掐了一颗,好艰难地才扯下来,手背还不小心让旁边的杂草给割了一下,疼得直甩手。
小铁蛋都看急了,道:“不是那样摘。你用薅的,一把薅下来!”
“这样?”程遥遥试着抓住一把往下扯,没扯动。
“真笨。”林为民嘲笑起来,“我娘说了,城里女人不会干活儿!”
几个小孩儿跟着嬉笑起来,把程遥遥气坏了。她咬住唇,扫过那几个孩子,气哼哼低头继续跟猪草较劲。
“去你们的!滚!”狗蛋捡起石头砸向林为民和那几个孩子,恨铁不成钢地对程遥遥道:“哎,你怎么连薅猪草都不会!”
“……”程遥遥活到这么大,居然沦落到被一个孩子教训的地步,气哼哼道:“术业有专攻!我不会薅猪草,但是我认字啊!你认字吗?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我,我妈说,明年就让我去上学了!”狗蛋脸一红,气势不减地反驳。
程遥遥点点头:“那就是不会了。你们呢,你们都认字吗?”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了眼。农村的孩子上学晚,他们都不认字儿。
程遥遥抖擞起来,点点头:“原来都不认字啊。还好意思教训我呢。”
孩子们顿时红了脸。农村人不管年纪大小,都对文化人天然有着一种崇敬感。程遥遥可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又漂亮又有文化,人家不会薅猪草怎么了?人家可会写字呢!
程遥遥和熊孩子的第一战,险胜。
这些孩子们来郊外可不是光顾着玩儿的。乡下的孩子也能赚工分,他们每天给大队打猪草,兔草,牛吃的草料,都能赚半个公分呢。孩子们闲着也是闲着,能赚半个公分也算肥差了。
程遥遥算是个特例:她长得漂亮又不是干活儿的料,让她每天给生产队打猪草,糊弄糊弄就成了。
可惜程遥遥还真不是干活的料。眼看着狗蛋三两下扯了一满筐的猪草,就带着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地玩起了打仗游戏了。她还蹲在草丛边,拼了老命地跟一丛猪草较劲儿。
草丛里还有蚊子,往程遥遥雪白脚腕上盯了几个包。程遥遥哭唧唧地扯着草,心里前所未有地想念起谢三来。
忽然,一个小男孩走到程遥遥旁边,往她筐子里倒了一些猪草。
程遥遥抬头看去,是个格外瘦弱的小男孩,穿着一件大人衣服改成的小褂子和裤子,虽然很瘦,但是眉清目秀很是可爱。
“嗯?”程遥遥看着他,有些惊讶。
小男孩脸红红的,小声道:“给你的。”
“谢谢啊!”程遥遥轻轻笑了起来,看着半筐子的猪草又感动又好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我叫明明。”
“林明明,你滚开!”狗蛋忽然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一把推开明明。
明明被他推得摔了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
程遥遥霍然站起身:“狗蛋,你干嘛欺负人?!”
程遥遥好歹是个大人,长得又漂亮,凶起来气势很是唬人。
狗蛋嚷嚷道:“他妈妈是坏女人,村里人都不理他!”
“对!他妈妈是坏女人!”林为民几个孩子也跟着跑过来,这会儿跟狗蛋同一个鼻孔出气了。
明明一声不吭地爬起来,拖着筐子默默走开,被欺负惯了的样子。
程遥遥最讨厌霸凌这一套了,无名火起:“都闭嘴!依我看,你们才是坏蛋,仗着人多就欺负人。”
狗蛋儿瞪大了眼睛:“我……我才不是坏蛋!”
“你就是,你们也是!还扮解放军呢,有你们这样欺负人的解放军吗?”程遥遥鄙夷道。
程遥遥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文化,被她这样批评,孩子们一下子就蔫了。年纪最小的铁蛋拉着程遥遥的袖子,口齿不清道:“我……我不欺负人,我跟你好。”
程遥遥噗嗤笑出声来,牵着铁蛋儿的小手:“行,你是乖孩子。”
铁蛋顿时吸引了全场的仇恨!铁蛋儿的小脏手居然被程遥遥牵着了,程遥遥还拿香喷喷的手帕给他擦脸,带着他一块儿扯猪草。明明也过来了,跟在程遥遥身边,像个跟屁虫似的。
过了会儿,铁蛋板着小黑脸,把一大捆猪草塞进了程遥遥的筐子里。另外几个孩子见状,也不甘示弱,纷纷帮程遥遥薅起了猪草。
程遥遥:“……”这群熊孩子真的欠虐?
满满一筐子猪草打好了,时间还没到十一点。程遥遥伸了个懒腰,坐在河边的树荫下看孩子们玩儿。
狗蛋几个孩子挽着裤腿,在河里摸螺蛳。今天有漂亮的程遥遥坐镇,孩子们的表现欲格外旺盛,偶尔摸到了一只龙虾或者带花纹的螺,就献宝似的捧给程遥遥看。
程遥遥掩嘴打了个哈欠:“怪无聊的,你们平时打完猪草,就玩儿这个啊?”
狗蛋挠挠头:“我们还玩打仗游戏,捉知了猴儿,下了雨还可以捉泥鳅,傍晚还能钓龙虾呢!”
程遥遥道:“捉知了猴儿?蝉蜕你们知道吗?”
林为民抢着回答:“知道!就是知了壳,有人来村里收,二两换一块麦芽糖呢!”
程遥遥总算露出点感兴趣的神气来:“你们会抓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哥今天活在遥遥的梦里。
这几天都提早更新啦,希望能把更新时间都固定到九点左右,大家也不用熬夜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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