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皇儿不说话, 以为他是觉得这字不好但又不便明说,又拣了一个字问他:“‘厚’字如何,寓意为人敦厚?”
皇帝面无表情,心中暗暗皱起眉头,元厚元厚,怎地谐音猿猴, 若是男孩, 听起来粗犷笨重, 若是女孩, 那更是不好不好……
太后原因小女儿的事, 寝食难安, 卧在榻上数个时辰, 也难有半丝睡意,她为转移下注意力,令心境稍稍宽松些, 转念想着昨夜的另一桩喜事, 下榻为阿蘅的孩子想想名字。
原本将这些寓意美好的字一个个写下, 拟想着阿蘅未来儿女绕膝的美满生活, 她沉重的心情,渐渐舒缓了些,还和皇儿说起这些字来,可皇儿反应实在冷淡,半点回应也没有,太后想皇儿定是在忧心他妹妹的事, 没心思在这上面,她也由此念起她这令人痛心的小女儿来,沉重心事涌上,眉眼间的淡淡的笑意,渐都消去。
皇帝盯着那纸上的“厚”字,在心中和“猿猴”计较了半晌,暗想着如何绕过“猿猴”二字,说服母后放弃这个“厚”字,想了一阵,他忽地意识到母后许久没说话,抬眸一看,见母后不再如他来时神色平静,眉眼间愁思轻拢,唇际原浮着的淡淡笑意,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皇帝知他扫了母后的兴致了,忙违着心道:“……‘厚’字很好,古人云,厚德载物,此字寓意极好”,说了这句,皇帝实在心有不甘,又补了一句道,“母后挑的字都极好,儿臣再陪您看看,定然还有比‘厚’字更好的……”
他说着目光就在那张写满字的纸上瞄来瞄去,想要找一个他中意的,盖过这个“厚”字去,但母后却慢慢抬手掩了那张名字纸,轻声问道:“你妹妹的事,该当如何呢?”
皇帝因这一问,也将心思转到妹妹这事上来,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问母后道:“母后以为该当如何?”
太后沉思不语,皇帝也不说话,偌大的宫殿之内,一时只闻殿角铜漏滴滴嗒嗒,许久,太后轻轻道:“哀家之前问你温羡此人如何,你对他褒赞有加,后来哀家出宫考量,亲眼瞧看着,也当真如你所说,是个品性端方的好儿郎,多少世家子弟也比不上的,当时哀家甚是欢喜欣慰,暗想嘉仪好眼光,择了位可托终生的好男子,有这么一位驸马陪伴照顾嘉仪,他们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哀家这辈子也就放心了,没成想,嘉仪都是在骗我这做母亲的……”
皇帝见母后越说越难掩伤心神色,忙宽慰道:“嘉仪她是爱明郎爱糊涂了,且让她在飞鸾殿好好反省,她会知错的……”
太后摇头叹息,“哀家也有错,错得厉害……做母亲的,却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不知道她暗藏了那些心思,胆大疯魔到敢谋划那等不知廉耻之事……哀家什么都不知道,枉为人母,没有教好嘉仪……”
皇帝正是担心母后会因嘉仪之事归咎自身、郁结于心,故而前来探望,母后身体不太好,若长期如此自责郁结,定会伤到身体,他心中关切,忙安慰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儿臣与嘉仪,能有您这样一位好母亲,是一生的幸运,嘉仪的事,怎么会是您的错呢,您只是太爱嘉仪了,将她的性子,惯得有些娇了,她又对明郎执念过深,才一时糊涂,做下了这样的错事,但没有事的,嘉仪还年轻呢,您往后待她严厉些,她知道错了,改了性子,为时不晚……”
“晚了……”已有两天一夜没有阖眼的太后,眸中的倦色,挟着深重的忧愁,“晚了,嘉仪已做下了错事,这事错得离谱,无法回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晚上的事,皇后贵妃她们,心里都有数,那些被撂在花萼楼的妃嫔朝臣,也从温先生口中听到了‘公主’二字,亲眼见到哀家等神色仓皇地随温先生离开,心里也会有猜测,嘉仪又在之前,将她所谓的钟情温羡一事,传得几乎人尽皆知,流言一旦起来,嘉仪的名声,可就毁了……”
皇帝在旁静静地听母后说着,心里清楚,事到如今,顺势真让嘉仪嫁给温羡,是平息风波的最好选择,他知道,母后心里也有这样的打算,但仍是心存疑虑。
正想着,母后抬眼看来,望着他问:“昨夜玉鸣殿之事,你可信温羡?”
……尽管对这小女儿极度痛心失望,但太后在面对嘉仪与温羡两人完全相反的说辞时,心里仍是难以决断,只因为她觉得,既然嘉仪把什么都和她说了,连对明郎的那些罔顾廉耻的谋算,对阿蘅的憎恨厌恶,甚至对她这母亲“偏心”阿蘅的不满,通通都毫无保留地同她说了,为何偏偏在温羡之事上,要坚持扯谎,这很反常,没有必要……
……是温羡在有意欺瞒吗?
……可是,温羡其人,也并不像是轻薄好色之徒,应不可能冒着被杀的危险,蓄意欺辱公主、欺君罔上,而且阿蘅与明郎,都是那样地信任他,都愿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温羡清白无辜……
太后心中越想越乱,可这事容不得她慢慢想,时间拖久了,流言散开,愈传愈烈,嘉仪这一生,纵是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无比,可也跟这污点,彻彻底底地撇不开了,身死,都将留有污名。
唯一洗净这污名的办法,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去的上上之选,太后心里同时也清楚,那就是令嘉仪与温羡成婚,宣告世人,温羡早就是驸马人选,可她仍是对温羡关于玉鸣殿之事的说辞心存疑虑,遂问问皇儿的意思。
皇帝知道,他的回话,将影响母后的判断,将决定妹妹的未来。
……妹妹闯下玉鸣殿的祸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明知妹妹是怎样的性子,知道她对明郎执念过深,却在劝来劝去不见效后,懒怠再管,明知妹妹对明郎暗有谋划,却存了“静待转机”的念头,隐隐守待着妹妹推波助澜,守待着他们婚姻瓦解,好叫他趁虚而入……
……事情闹成如今这样,不管真真假假,温羡这人,他是动不得的,他若将她哥哥怎么样,她怕是要气到同他拼命的,她有时气性大得很,且惊气极了,会伤身生病,她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万万不能再动气,这一气,伤的可是两个人……
……会不会是三个人呢,也许她怀的是双胞胎,就像明郎和他姐姐一样……
皇帝的心思,悠悠荡荡地飘了一瞬,见母后还在看着他,等他一个答案,忙收敛心神,回答母后的问话。
他避而不答是否相信温羡,只迎着母后迷茫的目光,恭声回道:“温羡此人,品行才能俱是一流,对女子来说,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选。”
太后闻言良久不语,直至夜色垂拢,殿内昏暗无光,方怔望着案上那张写满佳字的名字纸,声轻如烟道:“难道这是天意不成……温家替哀家抚养了一个女儿,所以哀家,要再还温家一个女儿……”
关于如何处理妹妹和温羡的事,皇帝自己心中,也甚是为难纠结,遂也没有立刻接母后的话,在心内暗暗思考着,他想了片刻,又听母后道:“明日你派人去明华街接阿蘅入宫,咱们一家人,明天中午说说体己话,商议下嘉仪这事,如何收场,把心里话说开,一家人,不能在心里留了疙瘩……”
原正为妹妹之事忧心的皇帝,闻言暗暗雀跃,立即答应下来,陪母后用完晚膳后,他人刚出慈宁宫,即命赵东林择好翌日午宴地点,吩咐底下好生布置,等到了第二日,下了早朝的皇帝,回御书房召见完重臣,匆匆处理完要紧朝事后,将余下折子都先搁在案上,留待晚上再看,人先离了建章宫,携亲近内侍,快步向午宴所在的御花园疏影亭走去。
疏影亭位处梅林深处,清幽雅致,四周设有可开合的琉璃花窗,端抵似一座建在香雪海中的雅静小室,既可赏梅,又不受寒气侵扰,皇帝原对这选址十分满意,但在往梅林深处的疏影亭走去时,踩在白石小径上,走踢了一颗细小的石子,眼望着那颗小石子圆溜溜地滚到一边,皇帝原本轻快雀跃的心情,立时往下一沉。
……若她不慎脚踩了石子,摔了怎么办?!!
皇帝想起前夜在建章宫,她脚踩了一颗圆润光滑的碧玺珠,向后摔去,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在后扶着,那样重重一摔,她定会伤着,而她腹中的孩子,或也会跟着受到伤害,甚至……流产……
仿佛已看到了她痛苦地摔倒在地、鲜血浸湿裙裳的可怕情景,将近中午的晴好天气,皇帝遍体发寒,眼望着这条长长的白石子路,眉头紧皱。
赵东林见原本兴致颇高、连辇都不坐、健步如飞往前走的陛下,忽然停下来不走了,不解地躬身问道:“陛下,怎么了?”
下一刻,他知道怎么了,挥挥手,令随侍的侍卫内监散开在这条白石路上,全都睁大了眼,仔仔细细,将所有或有的细石子,全给陛下踢飞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一孕傻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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