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曜感觉自己做了个遥远的梦。
在睡梦中, 一切都恍恍惚惚,像是在天上飞,又像是雾气在眼前悠闲地弥漫开来。
最终, 当她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古旧的宅邸门口。
宅邸外表并不大, 色泽陈旧的围墙、被人踩得光亮的大门路面、明显有些年头的木门……然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木门上绘制着两个再清晰不过的印记。
五芒星桔梗印。
女孩子笑了。
——不管这到底是梦境还是【回光】在给她制造什么奇怪的“惊喜”, 她都蛮喜欢这种剧情发展的。
于是她敲了敲门, 大门无风自开, 她跨步迈入了这个荒草萋萋的破旧庭院里。与此同时,却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瞬间穿过了什么看不见的透明屏幕, 原先的陈腐气息消退,精致古典的日式庭院在她面前如画卷般展开。
一只白色的毛绒绒的狗正趴在庭院里最大的、也是唯一一棵樱花树下打盹,听到她的脚步声顿时支棱起耳朵,当意识到这好像是个从未听过的脚步声才慌不迭地爬起来睁开眼。
“咦,尔乃何人?为何能穿过结界进来?”白狗口出人言,蹦蹦跳跳地拦住涉川曜的去路。
女孩子挑了挑眉, 暗道不愧是晴明自家, 设下的结界比当初她见过的不知道要厚实深奥多少。
“小白,来者是客,不可无礼。”
此时屋内传来的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唤住了满心好奇的白毛式神, 一人一式神纷纷抬头看,入眼的正是头戴乌帽、身穿银蓝色狩衣、轻摇蝙蝠扇的阴阳师。
此人正是守护平安京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
时过境迁,昔日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如今也成为气度沉稳的可靠大人, 而当年不过手掌高的手办精也早已与真人无异。
“晴明,好久不见。”
涉川曜平时不笑还好,如今一笑起来倒是多了几分活泼的孩子气。
而素来温文尔雅的大阴阳师也弯了弯眉眼,手中的扇子轻轻合拢:“我方才还道为何今日樱花盛开,鸟雀欢啼……原来是远隔时空的故人前来相会,实属生平一大快事。”
“啊!你还记得我?”女孩子很惊喜地问道,毕竟之前的手办小人儿说他只是“晴明的分灵之一”,回去后就会与本体融为一体,这其中就存在一个记忆清洗的可能性……只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真的记得自己。
“我是本我,亦是万千分灵化身之源头。我等记忆共享,喜怒哀乐同在,何来忘记当年往事一说?”晴明愉快地眯起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微笑道,“无论如何,故人难得造访寒舍,在下实在是喜不自胜,还请随我入内一叙。”
“……”涉川曜沉默了几秒,站着没动,“好是好,但是晴明你能不能更现代一点的语言来跟我交流?”
也不是说听不懂文言文,就是这样交流起来显得她像个没有文化的傻瓜……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哦,这是在下的疏忽。”大阴阳师似有歉意地用扇子敲敲自己的额头以示自罚,旋即大袖一抖,侧身让出登入屋内的道路,“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老板,人家超开心的~”
涉川曜:“…………”
这语气和用词又太过现代了!
就连一旁的白狗都震惊地张大嘴巴:“晴明大人!您怎么了!中邪了么?!”
“小白,修行之道,不可妄动口舌,否则容易招灾引劫。”晴明先是警告了乱说话的式神一句,然后无缝切换言语方法,笑眯眯地看向涉川曜:“来都来了,进去喝个茶呗?”
涉川曜:“好、好的。”
白藏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主人带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进屋喝茶聊天,心想着完蛋了,想不到带着无数寮中式神并端坐在英灵座上的主人还会遇到这种怪异情况!
得赶紧找人来帮忙!
白藏主最先想到的就是源博雅,这位源氏贵公子是晴明此生最好的友人和知己之一,更何况大家死后身化英灵,最近也没听说哪个世界有在搞圣杯战争需要召唤人手出去,所以想必源博雅应该还在家!
其次就是八百比丘尼和神乐……可惜,八百比丘尼早在他们还在人间时,释放八岐大蛇的封印后从而成功自杀而死,那位活到人生厌倦无比的女子在死后连英灵化都拒绝了,兴高采烈地飘荡去了地狱投胎。至于神乐嘛……估计这会儿也在源博雅家中呢。
打定主意后,白藏主与今日值守的两位式神说了一声,却被茨木童子挥着鬼手赶开:“这点小事别来打扰我和挚友!”
“什么叫小事啊!”小白浑身炸着毛,“晴明大人中邪了啊!居然会用那种可怕的语气说话!”
“什么?中邪?”一旁的红发鬼王赤着精壮的上身、手提巨大鬼葫芦凑过头来,“开什么玩笑。”
“不信的话两位就去亲自偷听一下嘛!”
“哼。”酒吞童子傲然道,“我等大江山鬼王,行事素来堂堂正正,何需如鼠辈般行事?”
“挚友所言极是!”
茨木童子立刻发挥自己的【酒吞头号舔狗】职能,点了个赞。
“但是……身为阴阳师自己中了咒而恍然不知,此事也不是未曾开过先河。如今的晴明纵然强大,却也不是毫无破绽的完美英灵。”酒吞童子无视了自己的被吹捧,话头一转,看见那边端着一大桶洗完的衣服准备去晒、特别贤惠的鬼切,当即开口,“鬼切!晒衣之事还请稍待片刻,有一要紧之事需与你商议。”
鬼切:?
小白和茨木童子:???
几分钟后,听闻“晴明疑似被来路不明的客人下了咒”的说法后,鬼切那张沉静帅气的面孔骤然多出几分忧虑之色。
“什么……晴明大人怎会……”
“事情暂未下定论,如今正是需要鬼切你发挥先前在源家学到诸多本领的大好时机啊。”酒吞童子拍着他的肩膀委以重任,“我们并非要破坏晴明与其贵客的会晤,只是纯粹担心来客动机不纯。”
“所以三位的意思是让我去听墙角?!”鬼切难以置信地吐槽道,“为何酒吞你与茨木不亲自去呢?”
说完这个问题,他忽然沉默了。
啊,想起来了,上次圣诞节前夕,隔壁迦勒底的梅林先生来造访阴阳寮,谈什么联动、什么限定卡池之事。眼前这两位哥们因为好奇晴明会与英吉利人谈论什么话题,就真的跑去偷偷摸摸地听墙角。
谁知道那位花之魔术师像是察觉到隔墙有耳,故意说了些挑逗刺激两位的话语,气得酒吞童子直接砸墙冲进去要跟人打斗一番——然后就被自觉御下不严、颜面尽失的晴明以一纸符箓给彻底镇压了。
顺带一提,梅林先生走的时候笑得还蛮开心的。
“我明白了……”鬼切头疼地挠挠头,“但是这衣物……”
“我帮你晒!”小白自告奋勇,没办法,总不能让茨木童子或者酒吞童子帮寮里的小式神们晒衣物吧?
“那就麻烦你了,小白。”
等两位式神商议确定,一抬头,才发现那两个大江山哥们早就换场地去喝酒了。
……怎么,这是怕东窗事发后又被客人或者晴明大人抓着打吗?
于是此二者兵分两路,小白负责晒衣服,并让路过的风神一目连帮忙传口信给家住不远的源博雅和神乐,后者欣然答应。而鬼切则是使出当年他在源家学到的那一套窃听暗杀技巧,偷偷摸摸地去墙角。
…………
……
“原来如此。”晴明在茶水的雾气中眯起眼睛来,像是嗅着空气中的清新茶香又像是在不赞同,“你最终还是嫁给了太宰君啊。”
涉川曜笑着摇摇头:“是他嫁给了我。”
“哈哈,一样,都一样。”大阴阳师饶有兴趣地说,“从阴阳学的角度来说,名字是‘咒’,婚姻同样是世人赋予给一对眷侣的‘咒’,它是契约,说明着双方是平等的存在。”
“啊?那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能够离婚呢?”
“世人不是同样也能改名字吗。”晴明回答道,“世间许多‘咒’是可以破的,破咒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外力,内心,两者皆有。所谓的咒,也与心诚则灵多少有着几分关系。”
顿了顿,他又看似和善实则调侃地问道:“老板,需要我为你破咒吗?”
“什……不了不了!他现在很乖啦!一点也没搞事!”涉川曜哭笑不得地说,“我说你好好地当英灵啦,别搞这种破坏他人姻缘的事情。”
银白色长发的大阴阳师歪身倚在软枕上,“啪”地一声打开折扇,笑着道:“一般人还不值得在下出手呢。”
对于这样平和中透着熟悉八卦气息的阴阳师友人,涉川曜不知该微笑还是哭丧着脸表示对方高看自己了。
就在此时,她的见闻色霸气察觉到了什么,当即暗中打开刺客的鹰眼视野环顾周遭,结果发现一个标志着“队友”的绿色人影蹲在外面墙壁角落,一动不动。
晴明这是啥意思啊?还派人暗中守着?生怕自己对他不利吗?
涉川曜心念急转,兴许是跟孕期多疑有关。但是冷静下来她又觉得晴明如果不放心自己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么偷偷摸摸,因此就没说什么。
恰好此时晴明又问道:“我观老板你面相神情与先前略有不同,似是有喜了?”
“诶……这你都看得出?”
得到确认后,晴明洋洋得意地摇着扇子微笑起来,“区区不才,当年也是不少平安京女子的闺中密友。这种事一眼便能看穿!”
艹,原来是妇女之友,失敬失敬。
涉川曜没想到这个顶着一副帅气狐狸皮的大阴阳师背地里竟然如此八婆……
“那么,需要在下为你腹中幼子起卦占卜一番吗?”晴明有点技痒地搓着手,满心期盼地看着她。
唉,自从来了英灵座,就很少遇到这种活生生的新案例可以供自己占卜玩耍了。
涉川曜心念一动,很想立刻应承下来。
——安倍晴明是谁?平安京的大阴阳师,横跨古今的阴阳道大家!
这样的人亲自给她占卜,难道不比街头的那些风水专家要可靠厉害不少?
不过她表面还是虚伪地推辞了一下:“这样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最喜欢给人……咳,这是我拿手技艺,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
得到应允后的安倍晴明盯着对方目前依旧平坦的小腹,在内心默默起卦占卜,一卦算毕,顿时面露喜色。
“——是乾卦,当属上上之卦!所谓‘天命如龙,吉祥如意’,卦象显示同卦相叠,象征天,喻有德君子如龙,纯粹至极的阳刚则表明此生会兴盛强健……老板,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恭喜恭喜!”
涉川曜听了以后同样咧开嘴笑起来——虽然夸的不是她自己,但是夸她的崽崽不就相当于变相夸她吗?
不过等她笑够以后还是很严肃地说:“其实我和太宰也没指望这孩子要成为什么厉害的人物,我只希望……这孩子能健健康康,平安无事,最后守好这份家业就行了。当然,如果实在守不住就算了,但做人做事一定要有自己的原则才可以。”
晴明同样肃然点头:“没错,持家传道,父母以身作则的德行胜过万贯家财。”
顿了顿,他又笑着说:“不过老板你……真的变了好多呢。”
“嗯?”涉川曜眨巴着眼睛看向他。
“虽然早已知晓人人都会变,我也不例外,但是每当见证此事,总有种沧海桑田般的感触。”大阴阳师温和地发出感慨,“总感觉昨日你还是那个站在海边,看着我的胧车离去时会掉眼泪的小姑娘,一转眼你也成家立业许久了。”
涉川曜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很想念你,晴明。”
“在下知道。”晴明眉眼含笑,明明近在咫尺,那笑容却似狐狸又似神明。
女孩子抬起头来,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可以拥抱一下你吗?”
银发的大阴阳师笑容不变,似乎早有就猜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不愧是昔日的平安京妇女之友,当即轻轻点头。
“有何不可呢?”
于是涉川曜立刻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他面前,重新跪坐下来,伸出双臂将一个迟来的拥抱给了对方。
晴明的衣服上有着不知名的熏香,闻起来古典又淡雅。
“我好想你。”涉川曜将自己埋首在对方颈间的银色发丝中,恍若被质量上乘的狐毛所拂面,“我有时候真的……一个人的时候或者遇到了什么困难就会想起以前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
“不必多言,你的心思我全都知晓。”晴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脊,“那日之事不是你的错,世间无不散之筵席,相信阿曜你也早已知晓这一点。”
他叫的是女孩子的名字,而非过去两人之间的戏称“老板”。
大阴阳师感觉自己肩膀上的布料被热泪所染湿,但他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轻抚怀中之人的发顶。
“真是……孩子气呢。”晴明说道,“今后的人生也要和丈夫与小家伙一起加油哦。”
“好。”
像是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当晴明下一刻集中注意力低头看去,只觉得怀中一空,见得涉川曜化身雾气消散于怀抱之中。
他盯着那丝丝缕缕的雾气在心中起卦占卜,那结果终究是让他笑了一下,低声道:“有缘再会,老板。”
此时门外的动静传来,好些个熟悉友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晴明,听说你中邪啦?!”
这是源博雅,为人淳朴热情,对他最为关切。
“你没事吧晴明……”
这是博雅的妹妹神乐,虽然饱受磨难也依旧没有失去天真可爱的本性。
不过除去那二位,倒还有个熟悉的冷嘲热讽声音传来:“呵,真是可笑,晴明这弱者竟然与我这源氏家主相提并论……”
“等等!鬼切你蹲在那里意欲何为——莫不是在听墙角?”
“什么,源赖光你竟敢登门寻死,我这便成全你!”
于是噼里啪啦的打架斗殴声从外边传来。
唉。
大阴阳师恨铁不成钢地掏出一张符箓往地板上一甩:“小白!你到底跟几人讲了此事!”
…………
……
黑暗中,涉川曜猛地睁开眼,却发现无论是双鬓还是枕头两侧都早已被泪水打湿。
一双熟悉的鸢色眼眸正关切地近距离看着她,太宰轻声问道:“怎么了曜酱,做噩梦了吗?”
“……不,不是噩梦。”她感叹道,“只是梦见了故人。”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嗯。”
向来喜爱吃醋的太宰治此时却没有多追究什么,只是立刻翻身下床给她拿来了毛巾擦脸,然后又把枕头换了个备用枕头。
看着在床头小灯光芒之中忙来忙去的丈夫,涉川曜心有所感,叫住了对方:“太宰。”
“啊?怎么了。”
“谢谢你。”
太宰治疑惑地眨眨眼,像是想要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最后还是笑了起来:“那么客气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道谢。”
“……不会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吧。”他装作不安的模样揪着睡衣心口问道。
“不是,我没有。”涉川曜认真地摇摇头,“我其实是想说……我爱你。”
太宰呆滞了好几秒钟,旋即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起,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我知道,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晴明老阿爸亲自给孙子占了一卦,老怀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