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曜顺着电梯口的这处破洞侧身钻了进去,里面依旧是灌满了水。但她发现这附近并没有电梯厢,想来应该是在其他楼层停住了。
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所以电梯通道就是最快速度抵达其他楼层的方法……但这里并不推荐没有水下呼吸能力的人使用,毕竟正常人一路憋气过来大概早就憋得晕过去了。
今晚的游轮翻船事件中,唯一让涉川曜感到些许欣慰的是大部分乘客都有或强或弱的异能,如果靠近船体最外侧房间的那些人甚至只要打破墙壁就能游出去,不至于面对灾祸时完全束手无策的等死。
而就在她抓着悬浮在水中的钢缆,缓缓扯动身形借助这股力道往下游了十几米时,忽然听见头顶处极远的楼层传来一声爆裂的声响,震得整个电梯甬道都颤抖了一下。
没等涉川曜反应过来,“隆隆”声的重物沿着轨道滑行坠的声音就从她头顶传来!
淦!那是电梯厢掉下来了!
涉川曜不敢有丝毫大意,此时再去打开最近楼层的电梯门已经来不及,索性直接死死地趴在墙壁上的凹陷处尽量往里贴紧,同时伸出左手,捏出金黄色的昆恩法印。
两道金黄色的细长光芒下一秒开始在她身上环绕游走。但没等太久,她头顶上的巨大黑影宛若深海巨兽般气势汹汹地坠落而下,哪怕是在海水的阻力也无法将其速度放慢太多。
与两侧墙壁几乎摩擦出金红色火花但又旋即消散在海水里的电梯厢几乎是擦着涉川曜的背掠过沉下!它足足有两吨重!
锵!
金属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水中,那是法印防护碎裂的声响。
但是涉川曜也松了口气,昆恩挡住了这一摩擦所带来的伤害也就意味着电梯厢现在已经沉入她所处位置的下方了。
可就在此时,浑浊的海水里有几道断裂的钢缆绳索随之张牙舞爪的飞来,其中一根露出几根钢刺的断裂缆绳猝不及防地砸中她的左肩,锐利修长的钢刺直接刺穿了女孩子的左侧肩胛骨!鲜血弥漫开来!
这一次,涉川曜痛得几乎失去意识,她再也忍不住,直接张口咳出一大口血,偏偏咸腥中带着金属锈味的海水立刻灌进来!
“唔哇!……唔……”
钢缆的另一端连接在坠落的电梯厢顶部,此刻相当于一只两吨重的野兽扯动着她疯狂地往下坠落,涉川曜这么一个精疲力尽的女孩子哪里抵抗得住?
她整个人也随之被猛地扯入更深更暗的水中。
此时此刻,游轮内部,八楼一处尚未被海水淹没的太空酒吧里。
由于这间位于客房楼层之中的酒吧主打是“太空”主题,所以游轮设计者在最初设计了几间完全密封、模拟太空舱的游乐设施房。
正因如此,国木田独步和太宰治才能浑身是水地坐在里头喘气休息,一旁使用电池就能工作的氧气制造机正不断地喷洒出冰冷湿润的氧气。由于整个房间失去了电力,此处只有一盏灯光色泽昏黄的电池小台灯还能亮着光芒——那是国木田用异能力制造出来的物品。
太宰坐在吧台的椅子上,沉默地玩着手机。
“你疯了吗太宰。”国木田拿起一旁酒保逃走前留下的冰镇矿泉水给自己灌了两口,“你这是要打给谁留遗言啊?而且我们现在可是在海底,哪里有信号?”
“这台手机有信号。”太宰轻声回答,依旧没有抬头去看满脸急躁的同事,“只是……没人接。”
国木田都快对于这个男人感到绝望了,他拿起一瓶全新的、没有开过的矿泉水狠狠地拍在对方面前,随后一把揪住太宰治的衣领吼道:“我不知道你这个混蛋天天在想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原本与我们一起逃生的人已经走了至少十分钟了,而我却要陪你在这种浸泡满海水的太空酒吧舱里白白等死!”
太宰注视着他隐忍又愤怒的眼睛,声音轻得就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对:“……我没有在等死。”
“那你干嘛不走!”国木田怒视他。
“我在等人。”
“等人……这真是太可笑了!”国木田独步狂怒的表情显然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好笑,相反,他看起来气得都要哭了,“太宰先生!太宰大人!你就当是我求您清醒点吧,没人会来这里的!这可是八楼,海平面距离我们头顶至少还要四十米远!如果我们再不走的话就不止这个距离了,到时候整艘船直接被深海水压给压爆,我们两个都得死——就好像捏碎罐头里的两个小虫子那么容易!”
太宰治原本跟梦游一样的虚无眼神终于有了些光亮,他答非所问地说:“你可以走呀,国木田君,我刚才也让你走了,只是你没有像那些人一样选择离开。”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当然不可能就这样走!”国木田很生气,“作为侦探社的一员,我怎么能对于搭档的生死大事坐视不理?”
“……你之前不是经常喊着让我去死吗。”黑发青年无所谓地笑了起来,“这次你应该也能做到平常心吧?”
国木田惊怒交加地瞪了他将近十几秒,太宰却始终笑着看向他。金发青年缓缓松开此人的衣领,突然愤怒地用手一锤桌子,“八嘎!你以前那些滑稽冷笑话的破事能跟今晚事故的严重程度比吗!少在那里给我混淆概念!我不管你是在等人还是等死神降临,反正你给我喝完那几口矿泉水后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出门逃命!”
“不可能的啦,国木田君。”坐回高脚凳的太宰用消瘦的手撑着下巴笑起来,此时的他像是放下了什么内心的重担,反而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松,“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人间失格】会让我对于你制作的水下呼吸设备无效……你其实也很清楚,没有氧气瓶和相关设备的话,我根本撑不到四十米外的海面。更遑论这还是理想中的最短距离。”
金发眼镜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忽然转过头去,铁青着脸,死死咬着那股劲儿不肯松懈。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理想中的世界,不能够看着有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更遑论还是搭档多日的同事……
然而太宰治还有心情调侃他:“哟,你哭啦?”
“哭你个大头鬼!我会为你这样的人渣而哭吗!做梦吧!”
但是黑发青年见状后默默地收敛起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因为他知道这个好人搭档此刻心里绝对不好受。
作为一名理想主义者,永远追求最完美的结局。
他羡慕国木田君的这份信念与追求,因为他早已失去了那种不惜殉道的热情。
毕竟曾经的他也是这类人,但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残忍的现实已经教会了太宰很多道理。
比如说,灾难面前,活下来的机会总归是渺茫的。
再比如说,约好要跟你见面的女孩子总有一万个理由放你鸽子。
还比如说,明明刚刚还见过面的人,一转身就没了。
…………
面对这些事情,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真正掌控自己和他人的命运,这份来自人生的痛苦有可能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脱。
无常,这就是无常啊朋友们。
神情恍惚的太宰治注意到一旁的国木田独步突然站起来,当即有些失望却又有点庆幸的笑了笑:“你终于要走啦?”
“安静!”金发青年严肃地挥手让他闭嘴,如同最警觉的猎犬那样竖起耳朵倾听,“你有没有听见……”
砰!
门口的密封玻璃骤然破裂,浑浊的水流狂躁地涌入,毫不留情地把一个人影给冲进来!
“堵着!谁来堵一下玻璃破洞!水……水涌进……”趴在地上的涉川曜一边特别狼狈地喘着气一边拼命大喊。
国木田独步正想冲过去,却见到原本死气沉沉的太宰治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到了门口,直接用后背堵住了那个不大的玻璃裂口。
周遭的水流速度顿时延缓不少。
“曜酱!”
只要眼睛没有瞎,任何人都能看见黑发青年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但旋即他的笑容黯淡了不少,就好像那几根钢针扎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你的肩膀……”
“废了废了。”用单手从地上爬起来的涉川曜强忍着肩胛骨处传来的巨大痛楚,每说一个字,每呼吸一口气都会扯动伤口。先前她为了挣脱钢缆的牵扯,直接用刀割断了钢缆,但剩下这几根钢刺实在是不敢在水里拔——生怕感染。
此时国木田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帮忙,“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个伤口要不要处理一下先?”
“最好如此。”涉川曜朝他点了点头,“国木田君,能麻烦你和太宰先生站在一起吗。我要借用吧台处理一下伤口。”
对女性特别有礼貌的国木田独步虽然依旧放心不下女孩子独立处理伤口,但更加不可能去看人家换衣服处理伤口,只好点点头:“好……等等?你怎么认识我?”
涉川曜看了一眼重新笑起来的太宰治,实在是懒得解释这个问题,当即用眼神往那个方向一点:“你去问他。”
国木田:……
眼看涉川曜缩在吧台桌子后面一边猛吸凉气一边拔钢针,他们所站立的这个门边角度确实看不到吧台背后的景象,国木田才偷偷地问黑发青年,“她怎么会认识我?”
太宰当然是要替女孩子打掩护的,就很理所当然地说:“哦,我把你的照片给她看过。”
“——你把我的照片给别人看干什么?!”
“因为昨晚我本来想把你的电话留给她的……”太宰义正言辞地说着,脸上却浮现出【你懂的】的微妙笑容。
昨晚被三个陌生女子骚扰一整晚的国木田独步差点没忍住那种一拳打爆此人狗头的冲动想法。
他郁闷了好几秒后突然反应过来:“等等,你就是在等这女孩子过来?”
“对啊。”太宰愉快地眨巴着眼睛,任由自己后背的衣物以及衣裤全部被海水打湿也没有说什么。
“她……”国木田懵逼了,想想刚才对方满身是血、肩膀受伤严重还动作利落地滚进来的场面,“她是什么人啊?”
出乎预料的是,太宰似乎同样迷惑不已:“我哪知道这个。”
“???”
你连对方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在这里傻乎乎地等一个成功率渺小到近乎不可能的事件发生吗!
国木田快给自己的奇葩搭档跪下来磕头了。
服了,不服气不行。
于是国木田听见身旁的黑发青年扯着嗓子喊道:“曜酱,你现在是做什么的呀?”
“你问我吗?”吧台底下传来涉川曜撕扯绷带的声音,“我现在是艾利斯顿商学院学生兼校游泳队队员。”
“喏,这就是答案。”太宰扭头对国木田独步开口,一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单纯模样,“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国木田君?”
国木田面无表情,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一听就假得不行的答案。
涉川曜用战场绷带处理好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后总算感觉好受一点,碍于有外人在此,她也不方便摆出刺客袍子或者猎魔人服饰,只能换了身正常的、便于游泳的休闲衣裤(不是泳衣)。
此时她又很凑巧地发现吧台下方的私人柜子里放着一个黑色单肩斜跨背包,估计是酒吧员工之前用的,索性把里面的杂物倒出,又把淡蓝色的龙蛋装进去才妥当的用右肩背起来,避开了左边新包扎的伤口。
国木田独步目瞪口呆地看着换了一套衣物的棕发蓝眼女孩子,完全搞不懂她的衣服都是哪里来的。女孩子难道无时无刻都要更换衣物吗?
太宰倒是习以为常了,反正就算哪天涉川曜突然掏出一条龙说这是她儿子,他估计自己都不会感觉有多奇怪。
“你背包里背的是什么呀。”他随口问。
涉川曜挠挠头,实在是不方便跟所有人透露里面其实是一颗蛋,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是好东西。放心吧,不重。”
此时她走到两人面前——准确来说,一旁看戏的金发青年已经被涉川曜自动屏蔽无视了——她十分严肃地看着太宰治,好像要随时动手打人。
黑发青年的脸上洋溢着期待中却又带着几分不知所措的复杂神情,于是涉川矅突然颇为开心地笑起来:“太宰先生,很高兴还能活着见到你。”
“我也很高兴。”太宰的鸢色眼眸中闪烁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柔意味,“……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之后的那些事情回头再跟你详谈。”
涉川曜指的是龙骸把自己吃掉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太宰点点头,同样清楚这里不是一个好的谈话地方:“好。”
一旁的国木田独步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两个人,明明双方说话都非常客气守礼,站得距离也不远不近,但语气背后却又像是分别在压抑和隐忍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搞什么呢你们?
女孩子深吸一口气鼓起些许勇气,看着对方脸上依旧脆弱又不安的笑容,接着问出了一个问题。
“太宰先生,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冒昧,但是……你能拥抱一下我吗?”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但是涉川曜有点不太自在地笑着继续说:“就当是庆祝一下我们都还活着的这件事情吧?可惜我的左肩膀被废了暂时抬不起来,右侧肋骨折断三根,扎入了内脏……虽然我觉得你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庆祝,可我还是……嗯,还是很想请你……”
拥抱一下我。
她的话没说完,太宰就点了点头,朝她张开双臂:“如果你不嫌弃我浑身是水的话……当然可以,过来吧。”
太宰治的动作非常绅士、非常轻柔地拥抱了一下满身是伤的女孩子。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才是被拥抱、被安慰到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发乎情而止乎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