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璜小倌日常游走于风月场中,年纪虽小, 却极擅察言观色, 发现提到男客时对方兴致缺缺, 说起怎么伺候女客,他虽一脸鄙夷, 实则听得十分专注, 心下便有了计较,越发要显摆自己的本事。
尉迟越虽那少年说得天花乱坠,十分猎奇, 只当听志怪传奇一般,但心下仍是不以为然。
那些寻欢作乐的女子自不是正经人,玉璜小倌这些手段也就是对这些寡廉鲜耻的女子有效用,如太子妃这般端庄守礼的妇人自是毫无用处。
尉迟越捏了捏眉心, 只觉自己叫这小倌荼毒了,周公之礼乃是人伦大事, 一味贪图欢愉快活, 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思及此,他顿觉意兴阑珊, 便想让他住口,只可惜他有过耳不忘之能, 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听过一遍便已记在了心里, 想倒也倒不出去了。
谁知玉璜却似能看透他的心思:“奴家接的客人,十有八九非富即贵,都是体面人, 说出名姓来绝对无人敢信,当然奴家这一行最要紧是口风紧,不然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娘子,说起来也是可怜,夫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知道疼人呢。
“奴家有个客人,三十五岁死了郎君,第一回光顾奴家,事后抱着奴家哭了整整一个时辰,你道那姊姊说什么?”
尉迟越冷哼了一声。
玉璜不以为然,捋了捋鬓发,捏着嗓子学那女客的腔调:“‘玉璜卿卿,姊姊嫁作人妇二十年,今日见了你,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快活,若非见了你,这辈子岂不是虚生浪死?’”
尉迟越听到此处,回想上辈子与太子妃行那周公之礼的情形,虽然每回都是黑灯瞎火,他也看不清沈宜秋脸上的神情,但她的反应与玉璜描绘的“快活”似乎相去甚远。
那她上辈子岂非也是“虚生浪死”?
玉璜接着道:“不曾快活过还算好的,遇上夫君粗蛮的,那事简直堪比受刑,真真可怜。”
太子心里咯噔一下。
“这还罢了,最惨是那等武夫,粗蛮不知疼人,还身强力壮格外耐久,动辄两刻来钟……啧,”玉璜摇摇头,叹了口气,“那可遭了大罪啦!”
尉迟越不由蹙眉,两刻来钟便算格外耐久么,那他算什么?
玉璜却会错了意:“你别不信,这世上稀罕事多着呢,自己做不到未必别人就做不到,奴……奴家偶尔也可以的。”
太子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在这时候驴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玉璜翘着兰花指挑开车帷一看,他们已行至城门外。
邱四吆喝他们下车,守门的兵士对着过所验明身份。
看到尉迟越,那人有些狐疑,问邱四:“邱老四,这个是十六?我看着像二十。”
尉迟越两道目光凝成利刃,仿佛要将人盯出两个窟窿。
那兵士被他这么一瞧,莫名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咽了口唾沫。
邱四道:“我邱老四做这行多久了,还有什么信不过的?赶紧的,别误了曹使君正事。”
兵士一听曹使君三个字,便即挥挥手:“走吧。”
众人重新上了车,驴车一路穿街过巷,总算到了刺史府后门外。
曹府的阍人显然与邱四很熟,笑着招呼:“邱老四,今日怎的就你一个,老六呢?”
邱老四扔了半吊铜钱过去:“腿软,起不来了。”
阍人猥琐地笑起来:“又扣下什么好货了。”
一边说一边将他们放进门,将他们带到门房中,自去通禀。
不一会儿那人折返回来,又将他们带到二门过厅东边的挟屋里,曹家的管事已经在那儿候着,远远的见了邱四便道:“你这老小子,拖到今日才来,带累我吃使君的排揎。”
邱四忙从袖中掏出个银饼子塞过去,满脸堆笑地赔不是:“多亏老兄担待。”
那管事收了银饼,脸色稍霁,朝他身后张望一眼,目光落在尉迟越脸上,面露喜色,随即又蹙起眉头,指着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邱四躬身道:“好叫老兄知晓,他是个哑巴,名叫刘玉珏。”
管事一听他是哑巴,便有些不喜,皱着眉道:“年岁几何?”
邱四道:“刚过十六呐。”
管事冷笑了一声:“十六?我看少说也有二十二三了吧。”
邱四觑了一眼尉迟越的脸色,忙道:“老兄说笑呐,真是十六,只不过生得老成些罢了。”
管事哼了一声:“少诓我,这要能是十六,我把脑袋摘下给你。曹使君吩咐下来要找的是半大孩子,瞅瞅你寻摸的这些,要不就是歪瓜裂枣,就这一个还算看得过眼,又那么老……”
邱四看了眼他的脑袋,心道你再说两句,脑袋自有人替你摘了,忙抢上前去陪笑道:“太子殿下的口味谁也不晓得,甜的咸的不都是猜的么?
“这个放在里头叫他自个儿挑,总不至于跌了使君府的脸面不是?而且咱们这位玉珏小……咳咳,琴棋书画可是样样精通,只一个不会说话,那也不是坏事,耳根子还清净不是?”
经他这么一说,管事迟疑起来,虽说年岁大些,可相貌着实出众,没准惯吃甜食的太子殿下为他破例吃口咸的呢?
邱四见他态度松动,赶紧又悄悄地塞了枚银饼子过去。
那管事总算点点头:“行吧,我就当帮你个忙,暂且把人留下,等使君过目。”
说着便点了四个人,尉迟越、贾八和玉璜小倌皆在其中,另外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管事将邱四和落选的几人打发走,便命仆役将四人带到后花园的一个偏院里,里头已经住了十来个少年,个个貌若好女,显然与他们一样,是曹彬从各处搜罗来预备献给太子的。
曹府的下人带他们去后头沐浴洗漱,换上新衣,不一会儿又有管事来教他们拜见刺史的礼仪。
尉迟越结结实实体验了一回民生疾苦,好容易捱到入夜,昼间那管事总算来了:“我这就带你们去拜见使君,千万仔细着些,别冲撞了使君。”
说罢在前边领路,带着他们沿着回廊绕来绕去。
曹彬以权谋私,聚敛无度,这刺史府亦是洞户连房,侈丽非常。
尉迟越和贾八一路上留着心,将曹府后院的格局暗暗记在心里。
管事将他们带到一处院落,又比他们经过的房舍更加高阔宏丽些,显是曹彬所住之处。
到了门口,便有仆役道:“使君在书斋,将人带进去吧。”
尉迟越与贾八对视了一眼,曹彬竟然在书房见他们,真是意外之喜,内外两个书房是一定要查探的地方,正可趁此机会先进去瞧瞧。
想来是曹彬懒得挪地方,又不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才掉以轻心。
几个少年郎跟着管事鱼贯而入。
曹彬去年元旦大朝会上远远见过太子一眼,不过此时尉迟越穿得花枝招展,如玉璜一般敷粉描眉涂朱,连他耶娘都未必能认出来。
曹刺史扫了几人一眼,目光在尉迟越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微微蹙眉:“这个年纪大了点吧。”
尉迟越心中冷笑,这个脑满肠肥的曹刺史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管事将邱四劝说他的话照样说了一遍,曹彬思索片刻,点点头:“留着吧。”
尉迟越趁着曹彬犹疑的时候已经将他书房中的陈设与物品尽收眼底,只见他案头摆了一部佛经,书帙已经有些旧了,显然是不时拿出来阅览的缘故,书帙上绣的还是天竺文字。
尉迟越的目光微微一动,随即垂下眼帘。
他可从未听说曹刺史通晓天竺文,且据他所知,曹彬为了巴结薛鹤年,投其所好,崇信的是黄老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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