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凌云离开后,江悦越想越难过,叫了自己信得过的仆妇,诉起苦来。
“我真难。”她低头垂泪,“他从没有一日忘了她,现在又去找她了。”
妇人劝道:“庄主找她,那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你瞧瞧她把咱们龙泉山庄害得多惨?庄主岂会放过她!”
江悦摇头,泪珠甩落:“不是的,他从没有一日忘过她,他总觉得愧对她,这次能正大光明的去见她,他不知道多高兴。你不知道他出去时,身上透出的那股高兴劲儿……”
说到这里,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妇人看着她的样子,想要劝慰,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悦越想越难过,心潮起伏,一时没忍住,声音拔高了:“我哪里对不住她,她要这样对我们?当年虽是我占了她的便宜,但她走后,我也没有亏待小飞啊!我一直把小飞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何况,当年是她自己要走,不是我赶她,怎么能算是我的错?”
“现在又跟龙泉山庄作对,害得我们生意大不如前,凌云还护着她!”她怨恨道。
发泄了一通,她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又哽咽道:“我也不是看重东西的人,银子或多或少,有口吃的我就满足。但家里有三个孩子呢!孩子大了,不要银子的?没有银子,怎么给他们娶媳妇,让他们过活?”
说到这里,她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想着死了算了,怎么就这么苦?”
她哽咽不止,妇人便搂着她,一迭声地劝慰。
两人都没注意到,帘子后面有一道小小的身影。
江悦要找人说体己话,不能给外人听到,因此遣散了贴身伺候的下人。小飞来找自己的弟弟玩耍,没遇到阻拦,便进来了。
垂手站在帘子外面,听了个全须全尾。
他没说什么。在江悦止了哭声,跟妇人说起别的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找到管家,问道:“这两年,我娘真的处处跟龙泉山庄作对?”
管家犹豫了下,说道:“确有不小的影响。”
他说话比较委婉,小飞再问,也问不出旁的来。他皱了皱眉,去找别的下人打听。
龙泉山庄的生意不佳,下人们也受到了影响,从前生意好的时候,万凌云一高兴,会大手一挥,每人得上好些赏银。如今生意不好,便少了许多。因此,对于寒舟颇有怨词。
见小飞问,便大肆抱怨起来。
小飞听得满脸通红,叫了两个下人道:“跟我去红梅山庄!”
此时,马场内。
万凌云听于寒舟叫他万庄主,好不心酸。他们和离了,她不再是他的妻子。
他终于见到她了,然后呢?
来之前,他只是想见她。见到她之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想。
此刻,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清丽面庞,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怔在那里不动,于寒舟看他一眼,对小严道:“拿副碗筷来,请万庄主坐下。”
小严点头,应了一声,出去了。
于寒舟兀自伸着手,涮着菜叶子。衣袖撩起少许,露出一截皓腕,柔美白皙。
万凌云的目光落在那截白皙的手腕上,用了好大力气才克制着没有握上去。
很快,一阵风吹进来,小严回来了。
他随手关上门,搬了凳子,又将碗筷递给万凌云:“万庄主请坐。”
万凌云沉着脸坐下。
刚一坐下,就看到小严拿起筷子,熟练地涮了菜和肉,夹到于寒舟面前的碟子里。而于寒舟自然地接过,吃起来。
万凌云觉得刺眼,忍不住移开目光。
“你过得怎样?”他开口道,声音低沉。
于寒舟轻轻笑着:“承蒙万庄主的照顾,让我赚了些脂粉钱。”又看向小严说道,“给万庄主倒酒。这次齐王的事,多亏了万庄主承让。”
万凌云苦笑。数万两银子,的确不少。
但是能换来见她一面,他觉得值了。银子给她,没落进别人的口袋里,不亏。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这生意做的,出人意料。”他说道。
于寒舟便笑:“这天底下的事,出人意料的多着呢。”
明明没有提一个字,万凌云却想起了当年的事,一时沉默。
口中苦涩,他皱了皱眉:“这什么酒?”
“梨花白。”于寒舟笑道,“好喝吗?”
不好喝。一点也不好喝,苦涩之极。但他看着她浅笑的模样,微微点了头。
“那就多喝点。”于寒舟又道,“小严,给万庄主斟酒。”
小严便给万凌云又满上。
万凌云来之前,迫切地想要见她。此时见了她,只觉得苦。嘴里苦,心里更苦。
“失陪。”他终是忍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没穿大氅,直接走到外面。
风雪加身。
冰天雪地中,他怔怔而立。
想起屋中的情景,怆然失笑。给她夹菜倒酒,原是他该做的事。
泪水冰凉,滑落满脸。
半晌,他抹干泪,转身回去。
他眼眶微红,于寒舟和小严都注意到了,只装作没看到,给他倒酒。
万凌云又喝了一杯,说道:“当年让你,是看你不易。如今,你已无需我相让,以后各凭本事罢。”拿起大氅,起身走了。
于寒舟和小严相视一眼。小严说道:“我去送他。”
万凌云大步踏在雪地上,靴子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走出没多远,身后响起脚步声,小严追了上来。万凌云没话和他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小严却递给他一个酒囊:“天气冷,万庄主拿着,路上暖暖身子。”
万凌云不接。
小严便道:“刚才那酒,苦吧?”他微微笑着,“我特意放了黄连。”
万凌云皱了皱眉,只听他又说道:“嘴里苦,心里就不那么苦了。”
万凌云顿住脚步,脸色沉下来:“你此话何意?”
小严不笑了,说道:“姐姐一点都不苦。离开那个地方,她快快活活的。”他直直看着万凌云的眼睛,“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她。”
这是男人间的话,万凌云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心头有如万蚁啃噬,他冷冷地道:“小子,大言不惭!”
他眼里露出轻蔑,一下子激怒了小严。他今年十六岁,比于寒舟足足小了八岁。
“我会长大的。”他冷冷地道,直直盯着万凌云,犹如即将长成的小狼崽,盯着成年壮硕的大狼,“等我长大,你就老了!”
他毫不客气地将酒囊拍到万凌云的怀里,转身离开,扬声道:“万庄主一路走好!”
万凌云看着少年挺拔意气的背影,脸色铁青,恨不得将他揪回来,狠狠打一顿。但他没动,良久,攥紧酒囊,冒着风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