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伺候的下人,都是刘宁的心腹,知晓他底细的。因此,进了屋里,他便不那么端着,还劝于寒舟道:“不必这般拘谨,尽可随意些。”
他吃了火锅,饮了酒,此时正高兴着,活了十五年来,鲜少有这样轻松快活的时刻,小驸马纵然没读过许多书,却机灵伶俐,嘴巴又会哄人,刘宁同他吃酒说笑很是舒适。
于寒舟规规矩矩盘起腿,发髻衣衫皆工工整整,笑道:“不敢在殿下面前失了仪态。”
刘宁见她这般守规矩,好看的眉头拧了拧:“我允你失仪。”
“咳,不太好。”于寒舟抹了一把脸,说道:“我本身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再在殿下面前失仪,今后还怎么面对殿下?”
说完,不等刘宁再劝,便耍无赖道:“殿下再说什么,我也不肯的。”
她同刘宁相处时,该守规矩的时候都守,偶尔不守规矩也无妨的时候,便会耍赖使个小性子。刘宁一般不挑剔她,反而同她有些亲近,偶尔在她面前也不怎么端着,会随意些。
这时也没有嫌她不听话,摇了摇头说道:“随你就是。”
方才吃过一轮,肚子已经饱了,但是酒喝得没有尽兴,刘宁自斟自饮,于寒舟当然要陪着。只不过,刘宁喝三杯,她才喝一杯。
刘宁即便有些醉意,也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撇了撇嘴,知道她是怕醉酒后失仪,便没强求,自己喝得痛快。
“今年,我做了许多事情。”他的声音带着点醉意,狭长的眸中带着轻狂,“刘承完了!他马上要完了!”
刘承是大皇子的名字。刘宁今年做了许多事,都是在针对他。
“殿下英明睿智!”于寒舟恭维道。
刘宁便哈哈大笑,他实在是高兴,当女人的憋屈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刘治藏得深又如何?待我收拾完刘承,就轮到他了!”刘宁斟了一杯,仰头饮尽。
刘治是二皇子的名字,和大皇子一样,是刘宁登基路上的拦路虎。
不过,刘宁不认为是拦路虎,只认为两人是拦路石,是父皇留给他磨刀用的。
于寒舟不过是个驸马而已,还是个假驸马,这时不好说什么,只认真听着,一味恭维。
刘宁说得高兴了,便问她:“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他从前想着,等他的身份曝光,小驸马便没用了,给点银子和女人,叫他远远离去。现在却想,小驸马很会哄人开心,倒也不必丢很远,放在眼底下,偶尔看看也好。心情不好了,就找小驸马喝顿酒,叫他哄哄自己。
于寒舟道:“想过。殿下承诺给我一笔银子,美娇娘便不必了,我眼光挑剔些,打算慢慢找,找个合心意的。”
刘宁挑了挑眉:“你认为我给你的不合心意?”
于寒舟便叹了口气,把杯子放下,两手撑着膝盖,颇苦恼道:“我日日见着殿下,眼光早被养刁了,殿下给我什么样的美人,我恐怕都难看入眼中。需得过几年,我在外面走一走,跑一跑,看些俗人,慢慢把眼光养回来,才能成亲。”
刘宁听了,哈哈大笑。
若是旁人提他容貌,他多半要恼的,但这是他挑的驸马,被他坑了的少年,刘宁觉得亏欠他,便不太计较。
“那好,你先到处跑一跑。过上几年,你回来京中,我给你找份好差事。”刘宁说道。
于寒舟立即举杯:“多谢殿下!”
有一个处处顺着自己说话,会奉承的人在身边,很难不愉快。
刘宁的心情很好,拉着于寒舟吃吃喝喝良久,还探讨起日后娶妻的问题。
刘宁要娶的自然是太子妃。容貌就不论了,天底下鲜少有比他好看的,便道:“她的德行,一定是极好的。要温柔,要贤惠,我同她说什么,她都赞同我。”
就像皇后一样,从来不跟皇上为难,贤惠大方。
于寒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刘宁本来在笑着,听到这里,心里无端端浮上一点异样。笑意微微敛起,他看向她,问道:“你也喜欢温柔贤惠的?”
“是的。”于寒舟点点头,笑着道:“谁会不喜欢温柔贤惠的啊?”
她是要招赘的。畅想着招个温柔贤惠的小郎君,和和美美过日子的情景,脸上就有点美。
刘宁坐在她对面,看得真真切切,脑中蓦地浮现出那日绿屏给她捏脑袋的画面。
一想到小驸马日后娶了妻,搂着温柔貌美的小娇娘,亲密耳语,柔情画眉,心中不知怎么,仿佛掉入了异物,很不舒服。
于寒舟见他的情绪蓦地沉下来,便关切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喝多了,不舒服?”
刘宁觉得,可能是吧?要不然,怎么一点喝酒的兴致都没有了?
“不喝了。”他道,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快,扬声道:“来人,撤掉!”
下人很快进来撤掉席面。
又端上醒酒汤。
刘宁用了一些,于寒舟也用了一些。
因着刘宁心情不快,加上喝了些酒,就想歇息了。他也没为难于寒舟,直接叫她回房了。
于寒舟松了口气,退下。
吃了顿火锅,一身的火锅味儿,还有酒气。于寒舟洗漱了一番,才上了床。
她喝得不算多,加上过了这么久,酒意褪去不少,只有些微醺,却是正好入眠。
她睡着了,隔壁的刘宁也睡着了。
刘宁睡之前,心情不大好。睡醒后,心情却轻飘飘的。他半坐起,回味着刚才的美梦,脸色古怪。
他梦见自己同驸马喝醉了酒,驸马醉得站不住,他便大手一挥,允他留下。两人一直喝,一直喝,直到喝得醉倒。不知怎么,两人便拥在一起。
梦中的小驸马脸颊泛红,醉眼朦胧,又变成了那副雌雄莫辨的模样,他便……
腿间的冰凉,令他有些懊恼,还有些羞耻。他怎么能,怎么能……刘宁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决定忘掉这件事。
时间平缓地流逝着。一转眼,到了年底。
这一年,刘宁的变化很大。从视觉上,他的身量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才成亲时,两人的身量相差无几,现如今,于寒舟需得穿着十公分高的鞋子,才勉强跟他相差无几。
要进宫同皇上和皇后拜年,于寒舟穿上了特制的鞋子,她已经穿着练习了几日,稳稳当当地走着不成问题。
但是前天下了雪,如今积雪不化,地面冰冷湿滑,刘宁看了她两眼,就有点不放心。
“穿你从前的鞋子吧。”刘宁说道。
上次进宫,于寒舟穿着特制的鞋,被顾尔推了一把,差点扭了脚。如今地面易存冰,宫里又是满肚子心机的人,刘宁便有些担心她崴脚。
“那怎么行?殿下岂不是要惹人怀疑?”于寒舟道。
刘宁勾了勾唇,眼底有讥讽,有狂傲:“怀疑又怎样?他们也只敢怀疑而已!”
况且,他如今不很怕暴露身份。这一年中,他做了很多事,还收了不少信任的人。如今于寒舟再邀请人来府中做客,却不是谁都能来的了。只有他信重的,打算用的人,才会请来。
那些人,都是聪明人。他的身份如何,恐怕他们心里有了点数。再说,这府里不全是他的心腹,被人套出去话,并不稀奇。只怕,如今不少人都怀疑他了。
但他们怀疑也没用,父皇向着他,谁也扒不下他的皮。
于寒舟见他不容置疑,便换了穿惯的鞋子,内增高八厘米的那双。穿好之后,站在刘宁面前,还比他矮一些。
“你是不是一点儿也没长?”刘宁打量她一眼,稀奇道。
于寒舟立刻道:“长了!怎么没长?只是没殿下长得多而已!”
好像一个总是长不高,气急败坏的孩子。
刘宁低低笑了一声,没戳穿她,道:“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进宫拜年。
皇后当年生刘宁时,身体负担很大,这些年来一直养着,仍然显得柔弱。皇上整日操劳,虽然威严还在,到底有了些老态。
大皇子的情况明显不大好,有些颓废,有些忿忿,跟二皇子相看两厌。
他以为自己倒霉,是二皇子干的。而二皇子只当他蠢,自己把自己作成这样,十分得意。
两人唇枪舌战,互相挖苦,直到刘宁携于寒舟来到。
大皇子和二皇子同时停下了互相挖苦,看着走进来的刘宁,心头前所未有的震撼。
刘宁这一年的变化很大,不仅仅是个头,甚至脸部轮廓都变了,变得有棱角了,愈发少年气。
而他的神态愈发不加遮掩,从前是冷傲,现在是狂傲,偏生他身份尊贵,又美得惊人,叫人不忍打他。
出门之前,于寒舟把他按在梳妆台前,梳了个遮掩轮廓的发型,又用胭脂调色,在脸上修饰了下,尽量淡化轮廓。如此,才看起来是个英气勃勃的女子,而非男子。
然而即便如此,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是看得惊了,心中不禁想道,这若是个皇子,还有他们什么事?想到此处,心头陡然一缩,刘宁是皇后所出,占了个嫡字,若是个皇子,其他人都是白折腾。
又想起这一年来驸马结交权贵的各种折腾,心中松了口气。幸好是个公主,驸马折腾便折腾了,折腾大了就是个死,皇上绝不会允许驸马篡位的。
这一个年过得顺顺利利。
年后,刘宁愈发忙碌起来。他又要出京了,因此借着春猎,打算受个重伤。
为免再被驸马所救,刘宁提前通知了她打算。于寒舟知道后,摸了摸鼻尖:“殿下,去年,去年是不是我坏你了您的事?”
“你才知道?”刘宁在她额头上叩了一记,“这回不许再生事!”
于寒舟老实点头:“我记住了。”
因着驸马和公主夫妻恩爱,两人都去了猎场。
刘宁安排了一条狼,而且是喂了药的狼,并且打算把受伤的因由栽赃到二皇子的头上。
于寒舟配合着他坠马,滚落山坡。
鉴于驸马身手不错,这时什么也不做,未免叫人怀疑,因此她在刘宁坠马时就抱住了他,并跟他一同滚落山坡。
于寒舟自觉裹了胸,缠了腰,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然而刘宁抱着她的身躯时,不免想到醉酒那日做的一个绮梦,再抱着怀里人时,便有些血气上涌。
好在时刻危急,于寒舟没察觉到他的异状,滚至坡底后,立刻爬起来了:“公主!公主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刘宁不想放开她的,但也没用力抱着,被她一挣扎就爬了出去,怀里空空落落的,还有些失落。然而紧接着看到林子边缘出现的一头黑熊,瞳孔一惊:“跑!”
再也顾不得装受伤、等侍卫,拉起于寒舟就跑。
于寒舟这时也看到了黑熊,震惊道:“猎场怎么会有熊?!”
皇家猎场里都是驯养的动物,给贵族们玩乐的,什么山鸡、野兔、小鹿等,都是食草性动物,温顺得很。像是这次惊马的野狼,就是刘宁特意寻来,放进猎场的。
刘宁神情阴沉得能滴水:“还能有谁?!”不是大皇子,便是二皇子。
刘宁觉得自己的人可能被买通了,否则坠马后的地点,怎么恰好有熊?被背叛的愤怒,与此时此刻的危机,反而令他头脑无比清醒。
“脱了鞋跑!”他喝道。
于寒舟穿的是高跟鞋,跑起来很吃了,况且草地宣软,极容易崴脚。
不过,如果脱了鞋,不一定跑得快。柔软的脚掌没有了鞋子的保护,很容易被荆棘、石子等刺破,跑得更慢。
“殿下先跑!”于寒舟挣开手,将刘宁往前一推。
两人分开跑,她引着黑熊往另一个方向跑,务必保住刘宁的性命。
于寒舟并不是很怕黑熊,她十二岁时就通过一柄骨刀刺死了狂暴的黑熊,虽然她自己也奄奄一息,但毕竟活下来了。只要活下来,就算立了一功。日后刘宁问起奖赏,她便嬉皮笑脸求一个不杀之恩。
于寒舟此刻脑中转得飞快,余光瞄着周围的地形,思索着引黑熊往哪个方向跑比较好。然而没想到的是,她伸出去推刘宁的手,被刘宁一把握住了,只听他喝道:“啰嗦什么!”
黑熊就在身后,地面都被踩得震动。
刘宁理智上知道,把小驸马丢下,他就安全了。但他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抓住她的手,一起逃。
也许,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刘宁心里说道。但是没关系,他还年轻,他还有热血和义气。古往今来,不少英明帝王在年轻时有过冲动和热血,同臣子称兄道弟,同生共死。
虽然小驸马不太够格,有点不值得,但刘宁觉得她一片赤子之心,他以后恐怕都遇不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他没想过自己会死,他安排过的,侍卫很快就会赶过来了。他攥着于寒舟的手,紧紧的,竭力飞奔。
然而暗中那人的安排十分缜密,阻拦住了侍卫。这等心机,不是大皇子,是二皇子。
当劲风在头顶挥过时,刘宁的眼底闪过一抹血气。
刘宁的计划终究还是成真了。
他摔断了手,因为被于寒舟一脚踢开,摔下了坡。
回到公主府后,皇上和皇后都赶来慰问,皇上更是大怒,要彻查猎场,找出试图迫害公主的人。
刘宁的脸色十分难看,应付完了皇上和皇后,便去隔壁看望驸马。
驸马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她胆大包天地踹了他一脚后,自己拔箭在手,跟黑熊斗了起来。她一根骨头也没断,但是受了一身的皮肉伤,有几处还皮开肉绽。
“我自己上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小驸马倔强的声音,“出去!都出去!”
刘宁走了进去:“闹什么?”
侍女们道:“驸马非要自己上药,不要奴婢们近前。”
于寒舟见刘宁来了,心中一提,面上却做出固执的神情:“都说了伤势不重,我自己上药就是。”
侍女们一脸为难的神情,刘宁却笑了:“又要说你清清白白的身子,只能给日后明媒正娶的妻子看?”
于寒舟立刻道:“那是自然!”
刘宁脸上的笑意敛去,挥手叫侍女们退下,迈步走近床前:“就连我也不能看?”
夺过她手里的药,挑着眉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什么?今天能和离+跑路?是哪个王八蛋说的?打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