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在刚刚空出来的那桌坐了。
“您要点些什么菜?”于寒舟笑着问道,把菜名儿背了一遍,“可有合您口味的?”
顾易看着她的笑脸,顿觉不好再刁难。但他想着自己的任务,面上便撑住了,冷淡而倨傲地道:“没听清,再报一遍。”
于寒舟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线条优雅,是个极精致的公子哥儿。便是那些油腻无礼的客人,于寒舟都能笑脸应对,何况是这长相俊朗的年轻公子?
她笑着又把菜名儿报了一遍,这回稍稍放缓了速度。末了,笑道:“公子可有胃口了?”
顾易看着她不带丝毫恼意的眸子,顿时知道,这点小小刁难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他不做无用功,便捡着合口味的点了几道。
“好嘞,您稍等。”于寒舟笑道,转身走了。
她往后厨传了菜色,便回到大堂里,照应着客人们的需求。小小的身量,游鱼一般来回穿梭,逢人便笑,脾气再不好的客人遇上她,也很快被摆平了。
顾易在一旁看着,心下隐隐敬佩。这小子脑筋活络,纵然没什么学问,却自有一股机灵劲儿。
但是仅仅凭着这股机灵劲儿,想在那位跟前伺候,却是不足够的。
他没再动作,等菜色上来了,便拿起筷子,每样用了几口。一边用着,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楼梯口。不久后,一道仿佛自带光芒的人影出现,顾易立刻放下筷子,匆匆用手帕抹了抹嘴,站起身,脸上做出轻浮的表情,往楼梯口走去了。
“哟!好俊的美人儿!”顾易一脸轻浮的笑,伸出手指,要去挑美人儿的下巴。
手刚伸出去,尚未及至美人的下巴,美人便冷冰冰地朝他看过来。他的手顿时一哆嗦,脸上的轻浮差点挂不住。吸了口气,他挑起眉头道:“哟,还挺倔?”
刘宁拂开他的手,昂首走下最后一阶楼梯,迈步往外走。
“站住!”顾易叫道,“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本公子问你话呢!”
他这般阻拦,刘宁身边的丫鬟和嬷嬷顿时不允了,护在两侧,冲刘宁横眉冷对:“哪里来的登徒子?速速滚开!”
于寒舟刚刚引几位客人就坐,就听到这边的动静。当看到刘宁被人调戏时,心里想的居然是——美人终于被调戏了!
这么美的大美人,不碰见几个登徒子,怎么像话呢?
不过,调戏美人的居然是顾易,倒是让于寒舟有些意外。她走过去,在一旁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顾易虽然做出轻浮浪荡的模样,但能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和不自然。
想起上回刘宁问自己名字、年纪等,于寒舟不由得想,这该不是在试探她吧?考验考验她的人品,看看值不值得被托付?
她这样想着,便没有立刻上前排解。倘若真的是试探,那她就不动了,她是个女人,又不能娶妻,试探过关徒惹麻烦。
那边,顾易调戏自己未来的上司,调戏得非常吃力。能说的话都说了,再说就危险了,他急得额头上的汗都要出来了。偏头一看,于寒舟居然在人群中看热闹,登时气得!
什么人啊!
怯懦!好事!不仗义!如此没有君子之风,主子怎么看上这样的人了?
在他对面,刘宁的心情也不大好。他被自己未来的臣子调戏,脸绷得紧紧的,很努力忍着才没有拂袖而去。这是父皇派来试探的,他得配合。
然而配合了一阵子,余光却看见于寒舟在人群中看戏,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于寒舟在人群中看着,就见两人光打雷不下雨,顾易甚至连美人儿的下巴都不敢挑一下,小手都不敢摸一下,就连衣角都不敢碰一下,更觉得这就是做戏给她看的了。
既如此,她更不能站出去了。
就在顾易和刘宁僵持着时,二楼匆匆跑来一个小伙计,找到于寒舟就急急道:“侄少爷,楼上打起来了!”
于寒舟一听,立刻转身往楼上跑去。
顾易和刘宁相视一眼,刘宁拂袖将他挥开,自己往外走去。却留下一个丫鬟,溜去楼上了。
顾易想着刘宁的那个眼神,也往楼上去了。
楼上却是有两个看起来颇体面的公子,毫不讲究地打了起来。两人打得厉害,周围的包厢都被打坏几个,鱼缸、盆景都被撞倒,二楼是满地狼藉。
“住手!”于寒舟冲过去喝斥道。
两人根本不听,一个怒道:“张秦,你这野种,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青青不喜欢你,她最爱我,我怎么不敢出现?反倒是你,郑杨,你怎么还有脸待在京中?”
两人一边打,一边骂。你踹我一脚,我踢你一记,扭打在一起。
于寒舟看着被糟蹋的二楼,脸都青了,因着分不开两人,便叫小伙计向被打扰的客人赔罪,并不收取他们的银钱,好生赔罪一番。
待两人终于消停了,于寒舟拿着算盘过去了,说道:“两位公子,小店损失了一个鱼缸,三株发财树,损坏包厢四间,打碎碗碟六十八枚……”
算完后,她道:“一共二百七十六两银子,两位若是一人一半,便是每人一百三十八两。”
叫张秦的那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还能看出来几分清秀。唤了自己的下人,赔了银子,便扬首走了。
余下那位,名唤郑杨的,却道:“知道小爷是谁?敢叫小爷赔钱?你这知味楼不想开了?”
混在人群中的顾易听得这一句,眉头皱了起来。郑杨,他知道,是户部侍郎的侄子。性情非常混账,惹的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但是苦主都不敢同他计较。
他隐在人群中看着,想要看看于寒舟如何处理。如果处理不好,他便出面压下,到底是那位看上的,不能叫他吃了亏。只不过,这事他会如实禀报给皇上,这少年没资格再同他和弟弟抢位子了。
正在他脑筋转动时,就听于寒舟不卑不亢地道:“您言重了,小的自然是想开店的。”
“还不滚开?”郑杨已经走到她跟前,怒目喝道。
他气质污浊凶狠,这一怒目,于寒舟身边的小伙计都被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扯了扯于寒舟的袖子,想叫她忍下来,免得损了财物,人还要吃亏。
于寒舟没有退开,而是仰头看着郑杨道:“您把银子赔了,小的这便让开。”
郑杨见她居然还敢要赔钱,登时笑了,刚才在张秦那边受的气,便找到了新的出口。大手抓向于寒舟的衣领,就要把她从窗户丢下去。
于寒舟错身躲过,声音带了怒意:“您是不肯赔了?”
“赔?你跪下来磕一百三十八个响头,叫一百三十八声爷爷,爷爷便赔你!”郑杨一抓她不着,冷笑一声说道。
顾易在人群中听得大怒,分开人群往前挤去。却觉眼前光影一闪,定睛一瞧,那个被他担心的少年竟然居然一脚踩在倒在地上的屏风上面,借力一跃,身形在空中翻转,骑在了郑杨的身上!
她两腿夹着郑杨的腰,两手锁住郑杨的脖子,也不知怎么使的劲,身量比她高许多的郑杨顿时一个趔趄摔倒了!
郑杨面朝下摔倒了,于寒舟便坐在他的背上,扭着他双手在身后,道:“爷爷,这回赔不赔了?”
她若是跪下叫爷爷,别人瞧着,便是说不出的屈辱。偏偏她占了上风,口中还道“爷爷”,众人都觉得她是在消遣郑杨。
因郑杨太过嚣张跋扈,众人都站在于寒舟这一边,还有方才被打扰了吃饭的客人,也指责起来:“什么人哪?坏了人家生意,不赔银两,你是天王老子么?”
“天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你到底是什么人,坏了人家桌椅不赔钱?”
众人指指点点,郑杨被一个不放在眼中的小儿骑在背上,却是恼怒不堪,冲自己的下人喝道:“愣着干什么!把他打下去!”
于寒舟将他双臂一折,顿时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于寒舟看向身边:“我劝你们别过来。”
下人们投鼠忌器,顿时不敢动弹,着急道:“你放开我们公子!”
于寒舟低头道:“赔钱吗?”
“赔个屁——”郑杨刚骂完,顿时一股剧痛从臂膀传来,登时改了口,“赔!赔!拿银子给她!”
下人立刻拿银子,赔给了伙计。
“放开老子!”郑杨骂道,眼里满是狠毒,等他起来,要这小子好看!
然而于寒舟却不放过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说不说?”于寒舟又把他胳膊折了折。
郑杨张口就是一声惨叫,还是他带来的下人急急忙忙道:“我们公子姓郑,叫郑杨,府上在……”
于寒舟听罢,扭头对小伙计道:“拿纸笔来。”
小伙计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仍是应了,转身跑去了。
人群中,顾易十分讶异,不明白这少年要做什么?他此刻微皱着眉,觉得这少年实在鲁莽,竟敢打了郑杨,拿了赔金还不收手!
得理不饶人,不会审时度势,他心下判断道。
不过,身手倒是灵活。顾易想着刚才少年一跃将郑杨扑倒的画面,心中添了一笔。禀报到皇上跟前时,好坏都要说清楚。
不多会儿,小伙计拿了纸笔来。
于寒舟仍旧骑在郑杨的背上,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眼,落在顾易的身上。顿了顿,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位公子一看便是有学问的人,可否请公子代笔,写几个字?”
顾易一听,心中有些猜测,这少年可能是想写个保证,日后郑杨不能回来再要银子。他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写便写罢。
便是没有纠葛,一个陌生人请他帮点小忙,他也不会拒绝的。
“可以。”他从人群中走出去。
于寒舟笑了笑:“多谢公子。那么,我说,您写。”
顾易提笔,她说一句,他写一句。前面写着还正常,听到后面,手腕一顿,眼底满是惊讶。
他小看了她。
于寒舟的这封保证书写的很细。
大意便是,某年某月某日,家住某某街,父亲叫某某的郑杨在知味楼同人发生纠葛,损坏了知味楼的财物,赔偿银子一百三十八两。郑杨保证,他是心胸宽广的人,不会因此记恨,日后绝不回头报复。如果以后有郑家人、郑家的亲友、郑家的下人来知味楼找麻烦,责任全在郑杨身上,任何损毁他一力承当,双倍赔偿。
“郑公子,签个名字吧。”于寒舟说道。
说话时,她还骑在郑杨的背上,并没有放他起来,甚至连他的一只手都没放开。
反正人都得罪了,得罪一点是得罪,得罪透也是得罪,于寒舟也就无所谓了。
郑杨气得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写出这样一封无耻的保证书!
他还想着,以后迟早找回来,叫她知道后悔!
即便他自己不出面,身边的人总能出面。没想到,她这一封保证书,把姓郑的都排除了,郑家的亲友和下人也排除了,他还能找谁?!
今日被人按在地上奚落,他的脸都丢尽了,无论如何不肯签。
他不应声,于寒舟便不放他,反而对顾易道:“不知公子名姓?可愿在纸上留下名字,做个见证人?”
顾易刚才就想,这小子太大胆了,此时听了她的话,又想,这心思也太细腻了,连保证人都找了!
他没有拒绝。他瞧着,他若是拒绝了,其他人也会做见证人的。好人做到底,他点了点头:“可以。”提起笔,边写边道:“翰林院掌院学士顾林之子,顾易。”
郑杨本来没看见顾易,这时听到他的名字,顿时吃力地扭头看过去。待看到顾易的模样,脸顿时黑了。
再抵赖下去,也没好了。他黑着脸,挣了挣:“起来!”
“郑公子是要签字了?”于寒舟问道。
郑杨黑着脸道:“啰嗦什么!”
于寒舟便放开他,起身。
看着他把名字写下,又按了手印,才笑道:“郑公子慢走,欢迎常来。”
人群中响起一阵哄笑。
恐怕郑杨以后都不会来了。出了这么大的丑,他近期是不敢再出门了。回到家,还要被父亲责骂一顿。
事情比人们想的更严重,郑杨被打了一顿后,立即送出京去了,想找麻烦也没得找了。
这是后话了。只说于寒舟送走郑杨后,便将那封保证书折好收入怀里,对顾易笑着拱了拱手,又对围观的众人拱了拱手:“今日多谢大家仗义执言,待会儿离开时请大家装一包五香花生回家吃。”
炒瓜子的那位货郎,因着不去挑着担子卖货了,有心情在家研究,又炒出了一款极爽口的花生,很受欢迎。
众人拿了一包花生,高高兴兴地走了。
走之前,心中不免觉得,这位知味楼的侄少爷可真厉害,别看平日里笑呵呵的,逢人便是吉利话,碰上事儿居然扛得起来,还很机灵。
她这事闹得大,郑家是再没脸来闹的了,尤其郑家还有做官的,更要脸面。闹得这么大,装不知道都不行。
事情了了,顾易便回去了,先是跟父亲说了此事,顾学士目露喜色:“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少年的胆子倒是大。”
顾易又禀报到皇上跟前,皇上得知此事后,有些满意,有些不满意。
满意的是于寒舟有胆识、有机智。不满意的是,于寒舟缺乏仗义之心,眼看着貌美女子被轻薄,居然站在人群中看戏,是个自私冷漠之人。
一旁的刘宁说道:“恐怕他瞧出我们是做戏了。”
顾易一怔,朝他看过去,就见刘宁的眼神有些嫌弃:“演的太差了!”
顾易一脸惭愧地低下头,想着那时的情景,也觉得于寒舟可能看破了。
“父皇,人就定了吧?”刘宁看向皇上道。
皇上没再说什么,点头应下来。
主要是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那平民小子既然有胆色有本事,儿子又执意,那就用他。
他很快写了圣旨,叫人颁发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