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和陆老都是文物鉴定方面的专家泰斗, 要不然也不会接手修复紫微宫的重任。而且好巧不巧, 这只青铜龟还是他们亲手挖掘出来的,当时就进行了极为仔细的鉴定, 各种数据还清晰地储存在他们的脑海,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但现在, 梵伽罗只轻轻一敲,便把他们积攒了一辈子的声誉和资历都敲碎了。刘副馆长几个更是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这批文物平时都是由他们进行保管和修复的,若是出了问题, 他们要负全责!
“这怎么可能!”刘副馆长跑上前, 试图去抢夺那肚子里还源源不断流淌着沙粒的青铜龟。
梵伽罗侧了侧身, 避开他的冲撞,然后把青铜龟摆放在了敞开的玻璃柜上。
陆老和梁老连忙举起放大镜, 围着这件文物再次进行检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听说警察来了, 苏振荣让保安揪住那对父子,跑来传世厅进行申诉, 看见孟仲之后脸颊不免一红, 竟然有些害怕面对对方。
他们两人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 互通有无, 关系一直很好。听说这场拍卖会有可能影响到苏振荣整个的职业生涯,为了给他再上一层保险, 孟仲才提出请梵老师帮忙。
苏振荣表面上答应得好,转过头却因为那点小心思,根本就没把人家的警告放在心上。如今画毁了, 职业生涯也断送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孟仲讲述事情始末,这也太辜负他的一片好心了。
苏振荣急促的步伐猛然停顿,然后才顶着一张羞愧至极的脸慢吞吞地走过去,视线扫过敞开的玻璃柜,看见肚子上破了一个洞,洞里还淌着沙的青铜龟,顿时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了?”惊惧之下,他的舌头都打了结。
“振荣,你来得刚好,我们想调取你们这儿的监控,能不能配合一下?梵老师发现这只青铜龟是赝品。”孟仲立刻提出要求。
“好好,我马上让保安去调监控。我们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从头至尾都没碰触过这些文物,都是由中央博物馆自行负责的,这件事与我们应该没关系。”苏振荣一边回复一边擦拭额头的细汗,冷不丁瞥见站立在灯光下,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仿佛满身都带着仙气的梵老师,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只知道梵老师名声很大,却不知道他的能力比他的名声还大!若是他一早就听取了对方的意见,现在哪里会有这些破事!
苏振荣越想越难受,脸上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孟仲看了看指挥中心发来的接警记录,又道:“对了,你们拍卖行也拨打了一次报警电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振荣惨白的面皮腾地一下涨成了紫红,嘴里吭吭哧哧好半天说不清楚。他的助理以为他是着急才会这样,连忙帮他把前后因果都交代了。
孟仲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下意识地看向梵老师,见他并未关注这边的情况,而是走到一座展柜前凝神感应,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你啊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孟仲用食指点了点老朋友,语气非常无奈:“我早就跟你说过,梵老师是值得百分百信任的,让你一定要慎重听取他的意见,你怎么不听?我难道会坑你吗?梵老师是我们特殊案件调查科的定海神针,连马游那样的杀人魔王都能搞定,难道还搞不定几件小小的古董?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专家的话要是能信,这青铜龟会被换成赝品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放大了,惹得刘副馆长老脸涨红,十分无地自容。梁老和陆老也尴尬地咳了咳,捧着那只青铜龟走远了一点。
才短短二十分钟,苏振荣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再被老朋友一训,更是颓然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指了指那对父子,哑声说道:“我如果上法院告他们,公司的损失能不能弥补回来?”
“告肯定告得赢,但经济损失很难弥补。你们给展品标注的价格是起拍价吧?说是五千万,拿到拍卖会上轮番叫价,至少能上亿,但法院那边估价的时候不会把溢价考虑进去,你们公司与展品的主人肯定还有一场官司要打。老苏啊,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孟仲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满脸都是爱莫能助的无奈。
苏振荣抹了把脸,带着哭腔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把最坏的情况考虑进去。老孟,这次是我自己坏了事,不赖你,我还得感谢你一片好心。你把梵老师介绍给我真是为了我好,我要是能听梵老师的话,我,我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苏振荣喉咙一梗,竟差点嚎啕大哭。
孟仲不忍心看见他狼狈已极的模样,冲一名警员摆手说道:“你带苏总去偏厅录口供吧。”
“好的孟局。”年轻警员把苏振荣和那对汲汲皇皇的父子带走,跨出门厅时满怀敬畏地看了梵老师一眼,小声说道:“能请到梵老师这样的大佛,你怎么还不采信他的话呢?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请梵老师通灵吗?与他见个面吃个饭,那些富豪在网络上就已经叫出了天价,他犯得着拿那么一幅几千万的画开你的涮吗?”
苏振荣摸了摸裤头,真想当场解开皮带上吊!
比苏振荣更惶恐的大有人在。把那只青铜龟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中央博物馆的几名专家已经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的放大镜都快拿不稳了。
“单从外表看,这只青铜龟简直毫无破绽!如果不敲开肚子,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它是赝品。”梁老叹为观止。
陆老进一步解释:“但是表面文章可以做足一百分,腹内的空腔却绝对不可能完全一样。那只真品青铜龟是用焚失法浇筑的,技术较为落后,所以腹内的空腔并未完全成型,而是被铜水填充了一部分。但焚失法已经失传,造假者无法还原当时的技艺,只能使用更为先进的失蜡法,腹内的空腔完全贴合了青铜龟的轮廓,薄而规整,重量与真品比起来自然减轻了很多,那些沙子和铜珠应该是用来补足重量的。因为博物馆每隔一段时间会对这些文物进行保养,称重是必要的程序,造假者若是不想被揭穿,必然要把赝品的重量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
梁老附和道:“是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些沙粒是为了防止铜珠滚动发出声音,这些铜珠则是砝码,用来精准测重。”
孟仲等人认真写笔录,宋睿则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能在外形上做到以假乱真,又能精确地知道青铜龟的重量,这位造假者必然是专业人士,而且在中央博物馆工作,与青铜龟有过频繁的接触,掌握了它的全部数据。这桩案子还得从中央博物馆内部查起。”
孟仲点头道:“没错,不是内部人员根本不可能把青铜龟替换掉。小李,拍卖行的监控有问题吗?”
正埋头摆弄笔记本电脑的小李立刻说道:“孟局,这些文物是由中央博物馆的安保人员直接放入展柜的,之后就一直没有人碰触过,所以问题肯定不在拍卖行这边。”
孟仲放下笔,用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中央博物馆派来的几位专家,而这些人已是唇色发青,面皮抽搐,仿佛随时会爆发心脏.病。
然而事情还没完,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梵伽罗连连点出好几个展柜,语气平静地投下炸.弹:“这些都是假的。”
孟仲吓得圆珠笔都掉了。如果他眼睛没出问题,这些文物全都是上过纪录片的国宝;是随便一样拿出去都能代表华夏几千年璀璨文明的智慧结晶;是价值连城、绝世无双、巧夺天工的神造之物!谁他妈敢把这些东西调换成赝品?是嫌自己只有一条命,不够枪毙吗?
“梵老师,您没看错吧?”孟仲的嗓音都在抖。
刘副馆长强撑着椅背站起来,大声喊道:“不可能!这些文物绝对不可能是假的!你把我们中央博物馆当什么了?如果连这些国之重宝都护不住,我们博物馆干脆直接倒闭好了!我们是国家机构,我们是华夏文明的传承者和保护者,我们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然而青铜龟确实已经被替换了,所以无论他怎么辩解,这番大义凛然的话都失去了可信度。
孟仲根本就没正眼看他,只是拿出手机,果断拨打了阎部长的电话。
阎部长高升了,这会儿已经整合出一支军队,专门对付异人或极其重大的灵异事件。他原以为自己能好好休息一阵,喘口气,却没料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孟仲就呈报了一桩特大案件。
多达七件文物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赝品,而且件件都是国之瑰宝,消息若是传到外界,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震动,国家的颜面也会荡然无存。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国家连自己的文明都护不住,那它还会有传承吗?还会有未来吗?还会有民族凝聚力和民族自豪感吗?
想到那些有形的或无形的损失,阎部长顿时冒出了一脑门的细汗。
“马上把这批文物拉回来进行鉴定,我这边会向上级汇报情况。”阎部长用力拍击桌面。
孟仲连声答应下来,却没料梵老师忽然走到他身边,语气沉凝地说道:“先去中央博物馆看一看吧,我怀疑还有更多珍宝被替换了。”
孟仲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刘副馆长一面颤巍巍地说着不可能,一面摇摇晃晃坐倒在了椅子上,紧紧揪着胸口,像是难堪重负。
孟仲飞快捡起手机,把梵老师的猜测汇报给了阎部长。
阎部长沉默良久才道:“让梵老师去查,一件一件地查!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那是我们国家的绝世珍宝,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财富,谁他妈都不能拿走!”
“我们马上去查!”孟仲手一招,所有警员便都簇拥着梵伽罗,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苏振荣那边的案子虽然涉案金额高达几千万,但与博物馆这边比起来当真是九牛一毛,转手就交给了别的办案小组。
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中央博物馆,刚下车就看见阎部长率领一支荷枪实弹的军队站在门口等待,身旁陪同着满脸惊惶的孙馆长。
孙馆长一个劲地说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还举起手发了一个毒誓,又把全馆的工作人员召集到现场,配合警方和军方的调查。他深知,如果梵伽罗点出的那些文物真的是赝品,莫说中央博物馆是国家级的单位,就算是世界级的,这个责任他们也担不起。
阎部长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也不准中央博物馆的专家再碰触任何一件文物。看见容貌俊美、气质卓绝的青年跨出了车门,他立刻迎上去,慎重说道:“梵老师,这桩案子还得拜托您。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追查到底,务必把国宝找回来。”
梵伽罗眉心紧蹙,语气沉凝:“我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您的意思是?”阎部长嗓音发颤。
“不,没什么。先进去看看吧。”梵伽罗薄唇微微开合,终究没把话说死。
阎部长心有所感,顿时头疼欲裂。这批国宝如果追不回来,那他就是国家的罪人!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先看看这桩案子究竟有多大吧,即便它如今已是捅破天的程度。
一行人高一脚底一脚地走着,心里惶惶不安、七上八下。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更是一路走一路洒汗,仿佛身处熔炉之中。
别的展厅梵伽罗都先略过,径直走向了存放绝世珍宝的中央大厅,沿着最外围的玻璃展柜,悬着手,一一感应过去。字画、竹简、金银器具、陪葬物品,他只是用手随意拂过就能感应到它们喷薄而出的厚重年代感与浓浓的古旧气息。
只是小片刻功夫,展厅里的文物就已经被他检验了一大半,却没有哪一件能让他驻足。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只要案情不再继续扩大,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值得安慰的消息。况且目前确定是赝品的文物只有青铜龟一件,另外六件都送去了实验室,是真是假目前谁都说不准。万一是真的呢?
肯定是真的!这样一想,两位馆长互相对视一眼,竟都感觉好受很多。
然而偏在此时,脚步缓慢却从未停顿的梵伽罗忽然站住了,深不可测的眼眸长久地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巨大展柜,而展柜里摆放的竟是大禹所造的九州鼎中硕果仅存的两尊——雍鼎与青鼎。
夏朝初年,大禹划天下为九州,设州牧,命全天下的能工巧匠共同铸造九鼎,刻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于其上,代表了国之一统,也代表了皇权至上,是天命所归的象征,更是华夏民族的象征。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从此,九州成为华夏国的代名词,而“定鼎”则成为全国政权建立的专用词。
其余七鼎在皇朝的更迭中早已遗失,唯二留存的就是雍鼎和青鼎。毫不夸张地说,把历朝历代绝大部分文物揉在一块儿进行衡量,怕也赶不上这两尊鼎的价值,因为它们是华夏这个民族由野蛮时代进入文明时代的象征,是历史的源头。
如果它们也被替换掉了……
孙馆长和刘副馆长急忙打消这个可怕至极的念头,狂跳的心脏却扯痛了他们的每一根神经。
阎部长、孟仲,宋睿等人都熟知这段历史,于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梵伽罗的背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厅内安静地连汗液掉落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终于,梵伽罗放下高悬的手,一字一句说道:“它们是假的。”
大厅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孙馆长更是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连镇国之宝都是假的?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