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倒霉慢半拍地抬起头, 看清她的面容后，谈乔嘴边浅笑一滞，一时有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本以为是个少年，竟是女孩儿。
还是个面赛桃花，唇红齿白的可人少女, 仔细对比，大殿的新弟子中衣着不凡的只有三位，少女便是其中之一。
五行杂灵根能攀上‘天梯’，不是家族在其身上下了作弊的高阶法术，就是自身巧遇过机缘。
如果是前者，谈乔内心的愧疚感能少一点，如果是后者，天选之子不一向越挫越勇么, 什么样的老师也比不上好运气，他就更不愧疚了，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对方是个‘糙汉子’上。
事已至此, 谈乔将拳头放在嘴边掩住微僵的神色, 硬着头皮复又问了遍。
“你叫什么名字？愿意...咳，愿意拜我为师么？”这回声音更柔和了些。
那少女歪过头, 粉颊微微鼓起，目光似是玩味又似郁闷，总之不像是普通十五岁左右少女的眼神。
“我...”
须臾之后，少女樱唇轻启，雌雄莫辨的稚嫩嗓音刚刚传出, 便被另一道低沉的男声插入打断：“涟水峰不适合他。”
临炎不知何时走近，周围的温度被火灵根侵染拔高了好几度。
“谈师弟，一个五行杂灵根拜在你名下怕是不妥，还是由我引导吧。”
三年之间，谈乔不但弄清了和临炎的过往恩怨，甚至又添了几笔新仇。
如果说他脾气不好，临炎则是死记仇的偏执狂，再加上灵根天生互斥，三个月一小吵五个月一大吵已经是常态。
“有什么不妥，即便我教导有误，师尊也会指点一二，倒是临师兄，为何偏偏挑中一个五灵根的孩子，不会是有意为难师弟吧。”
当着临炎地面，谈乔朝高台上的凤梧真君乖顺一笑，转向临炎时又化作乖张。
半年前谈乔才知道，原来临炎与他不对付的原因不在凤梧真君的弟子之名，而是当年门派大选上‘自己’使了阴招，若不是在场几位真君及时出手，临炎差点死于擂台之上。
按理说那场对决应该算作临炎获胜，然而在凤梧真君与掌门说了几句话后，掌门竟然算作谈乔获胜，所以导致临炎误以为自己不够出色，从而对凤梧真君的认可有了执念。
之后几十年，两人一直争争抢抢，互相较劲，但谈乔没想到自己瞄上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徒弟，临炎都要跑来插一脚。
更可怕的是小倒霉似乎还认识临炎。
“是你啊。”
如果说看到谈乔只是郁闷，那么少女看向临炎的眼神便是看到了麻烦。
“当初还是落下了九重山。”少女没来由地幽幽低喃，谈乔和临炎都没有听懂，只见般般入画的娇俏少女耸了耸肩，似乎很无奈地呼出绵长叹息。
而后，她在两人间比对什么似的不住眨眼，双眸好似倒映在琉璃杯盏的月光酒。
最终，少女朝谈乔虚虚鞠了一躬：“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不但语气不带半点敬重，甚至连自己名字都不报，少女的态度不像会谨遵教诲，反而像离经叛道的顽劣之徒。
一个五行杂灵根的废柴竟会引得两位九重山上天资最高的两位年轻修士争抢，其余少年有的心存疑惑，有的暗中鄙夷，更多的则是妒火中烧，忿忿不平。
比起天梯的考验，谈乔与临炎的收徒标准反而搅乱了他们的心神，原本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们面容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来，意志险些崩溃。
早在踏上修仙之路时，家中长辈便教导过往后不分男女，一切只看实力。
一开始跪在谈乔跟前的少女孟彩蝶率先站了出来：“弟子孟彩蝶申请与她切磋！胜者可拜真人为师！”
少年人到底年轻气盛，孟彩蝶眼圈微红，话音却铿锵有力，一双明眸战意沸腾，看着不远处正明明被谈乔青睐却好像很不情愿一般的少女，恨得牙关直痒。
区区五灵根而已！怎敢这般出风头！
临走前她曾向爹娘许诺，届时一定会拜在凤梧真君弟子的名下，好为孟家增光添彩，谁想到会被一个五灵根的废物搅乱计划！
“不必。”
更让孟彩蝶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这本是他们同辈之间的友好‘切磋’，谈乔竟然不顾身份，首先开口提废物拒绝。
“本尊心意已决。”
这小女孩怎么非往火坑了跳！
谈乔表面淡定，实则心里慌得要命，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隐隐察觉到师尊和在场几位真君的表情不太对劲，就像是随时打算开口阻拦他，顺便塞给他一个天资不凡的弟子似的，搞得他有点‘被害’妄想症。
不过更奇怪的是，临炎的脸色也黑得离谱，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在他手里吃亏还黑。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大殿诡异安静下来之后，小倒霉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眉眼弯成一对月牙，声音恍若银铃摇曳。
“是啊，算了吧，我怕不小心杀了你。”
“...你！竟敢口出狂言！”
同龄人，尤其是被同龄却长得比自己好看，可资质远远不如自己的废物嘲笑，自小被追捧到大的孟彩蝶瞬间发狂，根本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一道水箭自她指间射出，水箭划破虚空，直奔少女眉心！
少女皱了皱眉，手掌刚抬起几分高度，大殿之中倏然威压大作，直接将那道水箭碾压粉碎。
唐翎掌门从主位站起，犀利的目光飞快掠过少女，而后落在孟彩蝶身上。
“胡闹！”
孟彩蝶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里，霎时间面白如纸跪倒在地，瘦小的身体抖得好似筛糠。
“弟，弟子...是她太...”
不只孟彩蝶，在场所有新入门的弟子全都跪了下来，大半都是为威压所迫。
谈乔等人倒没受影响，让他感觉出不对劲的是自己新收的小倒霉好像也没受影响。
“九重山的门规第一便是不得对同门出手，诸位新晋弟子刚刚入山，恐怕尚未了解，今日之后劳烦各位真人严加教导，日后再有此举，一律按门规解决。”
众人不敢多言，几位真君看了半天热闹终于想起正事。
除了不再收徒的凤梧真君和紫月真君，其他人各自挑选了两位徒弟，十年一度的门派大选便在一片缄默中结束了。
临走之前，临炎似乎还要和少女说什么，谈乔以为他还不死心，当下便带着新徒弟御剑离去，头也不回。
门派大选后，九重山短暂地恢复了平静，各座小山峰当天便进入了苦修中，无事游荡在半空的弟子明显少了大半。
前往琅琊福地的人选将在两月之后开始，届时，九重山将进行一场门派内点到为止的斗法大会，观众足足覆盖了下界三百余座灵山，可以说是人是鬼都可以来围观。
一是展示九重山的实力，助长下界声望，二是防止九重山的修士在琅琊福地中被不长眼的盯上，三是即便设下结界也会被高手窥探甚至存入留声画卷中流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公开比试。
“师尊，今日吃荷叶鸡可好？”
晌午时分，陈雪山准时前来报道，刚迈进洞府，便看到自己的师尊正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大眼瞪小眼。
“雪山，今日！今日为师辟谷！”
谈乔头也没转，恨不得在新徒弟脸上盯出个洞。
自陈雪山的角度看去，他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哦...”陈雪山迟疑应道。
今日门派大选，他这个级别的弟子没资格参加，这趟前来其实也存着点打听消息的意思。
即便谈乔不止一次抱怨过不想再收徒弟，也没人比他了解自己这位师尊其实更需要别人教导，陈雪山先前还是很懂事地劝说‘师尊不要任性，师尊其实很厉害’。
可当原本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真的入侵进一位‘新弟子’后，陈雪山心中到底有些异样。
“师尊。这位...”
谈乔尖声问：“你说你叫什么？！”
“弟子盛昭，方才明明说过了，师尊还真是健忘。”新‘弟子’轻飘飘地说。
完全没了往日仙风道骨的伪装，得知真相后，谈乔脸上只剩下崩溃，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你，你竟然是公...男的？！”
“师尊是想检查一下？”盛昭挑起眉毛，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唯有一双狭长的淡色眸子中有雪狐的影子。
难怪了...
谈乔想起大殿上其他人的反应，难怪了，师尊他们一定早就发现不对劲了，所以才想拦下他！
自己怎么这么蠢，但师尊他们为什么还就眼睁睁看着他收下一只千年妖兽？
“如果师尊实在好奇，弟子当然愿意配合，只不过这种事还是让闲杂人等回避比较好。”
说着话，盛昭作势要解衣带，余光却若有似无地看向呆立的陈雪山。
谈乔吓得跳了起来，赶紧按住他的手，等到想起陈雪山时，只看见了一个仓皇跑远的背影。
“...”为什么跑？！他才不想检查！
确定人走后，盛昭瞬间变了一副神态，很嫌弃地一把甩开谈乔的手。
“我睡在这，你换个房间。”
“嗯？”谈乔有点没反应过来：“你的住处不在这，在后山。”
“...嗤，你也别太入戏了，真把自己当真人了？”
冷笑一声，盛昭站起身，很不舒服似的甩了甩四肢，到底没忍住变回了原型。
“琅琊福地开启，本王要找个身份混进去才会随便伪造出了个灵根，换个说法，本王只是在你这借住两个月。”
目光如刀子一般在谈乔身上扫过，盛昭半点不客气地奚落：“三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不想死的话最好求你那好师尊教你点保命的手段，省得在福地给妖魔鬼怪当下饭菜。”
将近三年不见，无论在外貌还是性格上，盛昭几乎都没有变化。
长得好看，但是气人。
谈乔愣愣看着他，一直到盛昭不耐烦地瞪过来才回神，脱口而出道：“为什么是我？”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
“哈？”
“为什么借住在我这？为什么没选临炎？”
边后悔，谈乔边中邪似的问了个完整，这次他确定不是错觉，随着他话音落地，盛昭的表情狠狠僵硬了一瞬，其中甚至闪过一抹戾气。
虽然不知道具体，但临炎明显认出了盛昭，两人之间在雪域有过或深或浅的渊源，比起‘仇深似海’的自己，临炎无疑是更好的借住人选。
...但他还是选了自己，为什么？
明明已经放弃了争抢镂尘镜，这一刻，谈乔心中涌起了疯狂想得到它的冲动。
“怎么，你怕我？”
怕是怕，除了那些半步踏入上界的大修士，整个下界谁不忌惮千年妖兽，还是恶名昭著的千年雪狐，但问这个问题却不是因为害怕，到底因为什么，谈乔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起三年前面对狐妖的恐惧，现在再次相见，比起害怕，他心中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类似于悲伤的情绪。
大概是想起两界之门，想到这只容颜足以倾倒三界的狐妖很快就要死了，却是为了人人口中宣扬着斩妖除魔的天下苍生。
“那只火老鼠想和我结契，我懒得应付他而已。”等了良久之后，盛昭低敛眉目，淡淡开口。
突然之间，一阵莫名出现的邪风直打在谈乔身上，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请出了自己的房门外。
“这两个月别来烦我，否则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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