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生怕多吃不动手, 过些时日记下的菜谱多了, 忘记了味道, 因此盘下一个要转让的铺子,重新开起了小食肆。
不过小食肆开起来之后,她并没有马上开业, 而是在里头尝试着做在当地吃到的特色美色,并且根据自己的口味一点一点地改良,同时抽时间招了四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过来培养,两个有天赋的当厨子,没天赋的做店小二。
等到做出那么几道菜了, 店小二也大致培养出来了,自己能做菜,这才开业。
一开始,小食肆由于地处偏僻,从前又没有什么客源, 因此生意很不好。
接连几日, 一个客人都没有, 甚至连从此地路过的人也少。
温文温雅尝试过饥饿的滋味, 很是担心这小食肆开不下去赔钱了,却不敢跟萧遥说,只是自己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那被招来做店小二的四个农家孩子也很担心,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才能吃饱饭,若生意不好,东家辞了他们, 他们便得重新挨饿了。只是也不敢多话,只是平日里更认真干活了,跟萧遥学刀功的两个孩子更是日日练个不停。
萧遥看到了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想笑,笑过之后,便开始想办法让生意好起来。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要让人知道这个小食肆,就得有香味传出来。
此外,便是有人在此吃过,一传十十传百。
小食肆地处偏僻,连路过的人也不多,就不要想有人在此吃了将口碑传出去,因此萧遥将重点放在香味上。
她琢磨几日,用五花肉、香菇、芝麻粉与一些香料,熬煮成一种浓香扑鼻的酱料,在清晨时分端到大门口搅拌。
附近一些过往的客商清晨时分刚起来,便闻到了这股浓香,顿时口水滴答,不住地嗅着,飞快地洗漱,完后下楼找客栈的店小二:“小二,你们在做什么?竟如此浓香扑鼻,快给我上一份。”
店小二赔笑道:“客官,这并非本客栈的吃食。不过本客栈——”
客商连忙站了起来:“竟不是么?”一边说一边吸鼻子,再顾不上店小二,抬脚便往外头走去,顺着那若有似无的香味一路前行。
过往商船的客人与船夫正好在此停靠,下来吃早饭,进入城中,闻到这股浓香,几乎没流口水,一边互相问同行的人是否闻到香味,一边下意识往香味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们走着走着,发现进入了小巷子里,几乎有些怀疑走错了,又见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是为着这香味而来的,便一边讨论着一边往前走。
走了几步,香味更浓郁了,闻着便是无上的享受。
众人大受鼓舞,忙加快了脚步,口中道:“想是前面了,这香味越来越浓了。”
萧遥听着说话声与脚步声,回头招呼那四个少年:“客人来了,赶快做好准备。”
两个做厨子的还没历练出来,因此还是得出来帮忙招呼客人。
四个少年听了,忙抿了抿嘴唇,挺直腰背走了出来。
萧遥见了便安抚:“莫紧张,按原先说好的做就是了。”
那几个少年马上点头,可是当看到客人们进来,还是手脚僵硬。
萧遥笑道:“客官们可是要用早饭?”
当先一个客商一边咽口水一边问:“你这做的是什么?芳香扑鼻。”
离得近了,那香味更浓郁了,他走南闯北吃过的好东西不少,可还从来没有此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吃一道菜。
萧遥笑道:“有粉丝有面食,上头浇上这酱料即可,小份的一份三文钱,大份的五文钱。客官可是要一份?”
这样的价格着实便宜,来的客商们当即便一人要了一份大份的,然后沿着口水在旁等。
萧遥笑道:“好嘞,各位且等一等。”说着招呼少年们赶紧来帮忙。
客人们济济一堂,坐满了小店,对即将上来的吃食翘首以盼。
很快,第一份面便上来了。
客人见上头是酱料以及碎葱花,便那筷子搅了搅,大口吃起来。
伴着肉酱的面甫一入口,那股子从鼻子闻到的浓香被味蕾触及,带来更加美妙的享受!
旁边与他相熟的客商见了忙问:“如何?可有闻着那般香?”
许多菜,闻着很香,可是吃起来那香味就没了。
客人咽下口中的食物,不住地点头:“吃起来比闻着更香,我恨不得把舌头也吃下去!”说着低头大口吃起来。
众客商听见了,都心急如焚,口水流得更急了,忙大声招呼小二赶紧端早饭上来。
门外,还有客人循着香味找了过来,见小小的食肆坐满了人,一个个正埋头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上前问:“这是什么?吃着可有闻着香?”
所有正在吃面的客人同时点头,嘴巴有空的道:“吃起来比闻到的要香许多!”
这些客人听了,顿时口水横流,问萧遥:“店家,可还有位子?”
萧遥脸上露出歉意:“抱歉,没有了,几位客观且等一等。”一边说一边招呼人端椅子出来给客人坐着等。
几个农家少年见转眼间,客人便多得坐不下,一个个顿时干净十足——因为客人多,便表示他们可以在这食肆做下去,不用挨饿了,而且,每月还有银钱拿!
萧遥做的肉酱不多,没多久便卖完了,来迟的客人很是不满:“店家,你诚心开店卖吃食,怎地只做这么一点?”
萧遥笑道:“实在是这小店往常无人前来,我这是小本买卖,并不敢多做。客观若还想吃着肉酱面,明儿再来便是。”
有当地的客人,听了这话虽有遗憾,但是想着明儿便能来吃上这香喷喷的肉酱面,倒也不再多说,可是那些往来的客商却很是不高兴,说自己明儿便不再此处了,又让萧遥赶紧再去做。
萧遥便道:“几位,这肉酱耗时耗力,怕是要许久。我这还经营当地特色美食,诸位不如点这些小吃吃?”
有客人当即摇头:“我是冲着你这肉酱来的,若要吃早餐,我不如去大酒楼此去?”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走了。
有的客人则想着既来了,也懒得挪地方,当即点头,找了位置坐下,三五个聚在一块,点了几个菜。
萧遥进入厨房,手脚麻利地开始炒菜,需要时,手上抓着锅向上抛。
旁边两个跟着学厨的少年见了,羡慕之余,又觉得羞愧。
他们是农家子,从小干惯了农活,可是抛锅时,也没有萧遥这般轻松自如。
留在此处点菜吃饭的客商们虽然点了菜,但是却没有多大期望,毕竟若是做得好菜,早将食肆开在闹市,且越做越好,成为酒楼了。
这食肆在深巷中,铺面窄小,想必便是厨艺不如何。
等到上菜了,客商们看着放在桌上的菜,有些出人意料之外,一个道:“这菜看着卖相倒是罕见的漂亮,我在此停留这许多年,可以说是吃遍本地的酒楼了,可还是第一次看到卖相如此漂亮的菜肴。但愿不至于外强中干……”
一面说,一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狮子头,放到嘴上,咬了一口。
甫一咬开,浓香的汁液便在嘴里渗开,直奔味蕾,带给味蕾无上的享受。
接着是咀嚼,口感偏软嫩滑,却又显得爽脆可口。
这客商咽下口中的狮子头,瞪大了眼睛:“这狮子头与别家的都不同,里头竟带着淡淡的肉汁,很是美味。”说完迫不及待地将剩下那半块狮子头放进嘴里。
其他客商听了,忙伸筷子去夹狮子头放进嘴里。
不一会儿,食肆里再无说话声,大家都埋头享受美食。
冲着肉酱香的客人们来了,得知肉酱没了,有些失望,听到萧遥提起小炒,便都问在吃小炒的客商味道如何,得知十分美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点了几道一样的菜,一吃进嘴里,好吃得几乎没把舌头给吞下去!
第一批吃小炒的客商吃完了,意犹未尽,便让小二包起几分带走。
他们离开这条小巷,走到热闹的街道上,遇上先前在萧遥的食肆吃不到肉酱面便转去大酒楼吃东西的其他客商。
那些客商笑着问:“那小食肆的吃食如何?你们吃着,可有后悔?”
在萧遥的小食肆吃得心满意足的客商笑着说道:“我倒不后悔,那小食肆虽小,可是做的菜,怕是这城里的这个!”他说着竖起大拇指。
在大酒楼吃饭的客商听了,露出怀疑的神色。
在萧遥的小食肆吃过的客商当即将自己包起来的吃食打开,让他们尝,嘴上说道:“诸位,实不相瞒,我已吃饱了,特地包一份带出来,只是为着这别树一帜的味道!”
众人听他说得夸张,不免更怀疑,一尝,顿时惊为天人,暗暗后悔自己错把珍珠当成了鱼目。
有的则直接转回去萧遥那个小食肆,也叫上几分包起来带走。
萧遥的小食肆终于有了客人,之后客人们口口相传,她这小食肆早中晚三短时间都处于爆满状态。
这么一来,萧遥便没有空再吃别的美食了,她有些为难,便每天限量供应,而且加紧培养两个少年厨子。
却说当地的大酒楼听到食客说,有个小食肆做他们酒楼的招牌菜,竟比酒楼的还好吃,都不信,叫人去买一份回来尝过,发现果然比自己的好吃,心中便琢磨着,将那厨子挖过来,或者花重金将菜谱要过来。
做了决定,酒楼大管事便使人打听小食肆东家的消息,得知是外地来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便决定带人上门买菜谱——几个酒楼的大管事都不怕那小食肆不卖,毕竟他们酒楼背景深厚,随便耍点手段便叫那东家服软。
不想这些酒楼还没行动,便有人将菜谱送了过来,说正是小食肆的东家叫人送过来的。
得了菜谱,好些大管事脸上不免火辣辣的。
他们心里想法子谋夺菜谱,人家去直接就送过来了,境界高下,根本不用说。
这些管事回去禀告东家,有些大酒楼东家为人仗义仁厚的,当即便道:“既她如此上道,我们也不能让她看低了去。一个小食肆,也分不走我们太多的食客,平时,便看顾几分罢。”
萧遥又住了两个月,吃遍了当地的美食,又带出来两个能将小食肆维持下去的学徒,便将小食肆交托他们,言明自己会写信或者托人带口信回来给她们,自己领着温文温雅离开了。
她不知因为送菜谱,得到了一些大酒楼的看顾,这才没有流氓地痞前来,还以为本地民风淳朴,走的时候还跟温文温雅赞扬当地的民风。
如此这般,萧遥一路南下,又绕去西边,到各地品尝美食、开食肆,每个地方住三两个月,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江东地带。
此处乃繁华之地,美食更是数不胜数,萧遥觉得可在此住个几年,因此便买了宅子住下来,每日里品尝美食,学做菜,有了心得之后,便盘铺子开小酒楼。
当小酒楼闯出了名堂,萧遥便接到帖子参加本地的厨艺会,这商会是当地几家大酒楼举办的,酒楼有拿手好菜又有了名气,才有资格接到这种帖子。
萧遥本着交流厨艺的想法,特地出席了这种厨艺会。
到了厨艺会上,萧遥见来的都是男子,只她一个女子,满以为这些大厨会很好奇,不想这些大厨只是露出淡淡的好奇,与她互相厮见,并不曾多问。
这下萧遥倒是好奇了起来,这江东读书人多,本来比其他地方保守的,见了她这样一个厨娘,竟不十分好奇,太叫人不解了。
这时一名年轻俊朗的贵公子模样走了过来,含笑问:“姑娘便是吉祥酒楼的大厨么?”
萧遥含笑点头:“正是,鄙姓萧。”
贵公子模样的英俊男子略有些诧异,却不表,笑道:“原是萧姑娘。某乃德庆楼的厨子卢湛,曾吃过姑娘做的一道狮子头,发现与本地的狮子头略有不同,口感却异常鲜美,一直想来与姑娘交流一番。”
萧遥见他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呢,不想竟也是厨子,心里讶异,面上不显,笑道:
“这也有个缘故,我先前在别处吃过另一种狮子头,便是不同作法。因此在当地学会作法之后,便尝试着改动了一些,加了另一种狮子头的做法在里头。”
卢湛听了,便与萧遥交流起来。
两人就自己对美食的见解聊得很是投契,聊了一阵,有些口渴,卢湛便倒茶,递给萧遥一杯,笑道:“我原以为,这世间会做菜且能做好菜的女子,便只有出自江东萧家那位萧四姑娘,不想竟还有一位萧姑娘会做菜。”
萧遥听了心中恍然,问道:“你先前听见我的姓氏,微露诧异之意,可是因为我亦姓萧?与那位萧四姑娘同姓?”
卢湛点点头:“正是。”
萧遥见他提起萧家四姑娘时面上带着几分羞赧与倾慕,便知那位萧四姑娘是这位卢公子倾慕之人了。
一时,心中对那位萧四姑娘好奇起来。
能让对美食有独特见解的卢公子如此倾慕,想必是一位真正的大厨。
正想着,忽听人低声道:“萧四姑娘来了,我认得,外头那马车,正是萧家的。”
“萧四姑娘竟来了么,都说萧家要给她说亲,不许她出门了呢。”
卢公子听到这些话,便笑着对萧遥道:
“萧姑娘,萧四姑娘来了,我与你引见罢。萧四姑娘出身江东大族,却与大家族的闺阁千金格外不同,竟喜欢厨艺,且做得一手好菜。若不是因家里多番阻止,萧四姑娘的厨艺,怕位列顶级之列了,她的名气,也该早就传遍大江南北了。”
萧遥见卢公子对萧四姑娘如此推崇,心里不免也多了几分结交之意,含笑说道:“如此便谢过卢公子了。”
卢公子见萧遥想也不想便答应,没有半句推辞,有点诧异,细看萧遥的神色,见她是面上没有半点讨好谄媚之意,便知道她不是为着萧四姑娘的身份而来,只是因为萧四姑娘的厨艺而结交的,心里多了几分好感。
萧遥发现,自打有人说萧四姑娘来了,在厨艺会的大厨们,就都有些神思不属,不时看向门口。
这让她心中对萧四姑娘的好奇达到了顶端,能让如此之多的大厨如此推崇,且翘首以盼,想必自有其过人之处。
很快,一位佳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中走了进来。
萧遥抬头看去,见她如风中一株散发着幽幽荷香的荷花一般,五官算不得多美,但是那股子韵味,却十分吸引人。
最奇的是,这位萧四姑娘衣着素淡,身上穿一袭淡青色的衣裙,发间只插了一根玉簪,耳垂上吊着一对耳环,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萧遥自己由于要做菜的缘故,并不方便多戴首饰,可若是不做菜,身上戴的首饰,也比这位萧四姑娘多。
她正看着萧四姑娘,便见身旁的卢公子脚步轻快地迎了上去:“萧四姑娘,你可来了……”
萧遥瞥见他俊脸上带着的淡淡倾慕与羞涩,便笑笑,并不上前去打扰。
不过她不打扰,其他大厨也上去了,一个个含笑与萧四姑娘厮见。
等大家厮见完了,卢公子这才想起萧遥,便对萧四姑娘说道:“萧四姑娘,城里开了一个吉祥酒楼,里头做的几道菜都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吉祥酒楼的大厨,也是一位女子,且与萧四姑娘同姓。”
萧四姑娘有些讶异:“哦?当真么?今日可来了?我素知女子只能在大户人家做厨娘,难以自己立足,不想这位萧姑娘竟自己开了吉祥酒楼,倒是要结交一番的。”
卢公子听了,便笑着快步走到萧遥身旁,对萧遥道:“萧姑娘,你且跟我来,我给你引见萧四姑娘。”
萧遥见萧四姑娘面容温柔恬淡,实在是个气质高华的闺秀,心里很有好感,闻言便跟着卢公子走到萧四姑娘跟前。
有了卢公子在旁引见,萧遥与萧四姑娘搭上了话,简单的寒暄过后,话题便绕到菜谱上去。
只不过,想与萧四姑娘说话的大厨太多了,萧遥与萧四姑娘说了几句之后,便被挤出了圈子。
她也不恼,含笑坐在一旁听着。
这几年她走走停停,踏足许多城镇,品尝各地美食,对美食已经越发有了自己的见解,可是对美食的体会么,永远不可能嫌多的,此时插不上话,听听,也是一项好处。
听了一阵,萧遥忍不住感慨,这萧四姑娘懂得果然多,难怪如此受人推崇了。
萧四姑娘又待了一阵子,跟她前来的丫鬟便上前催她离开了。
她脸上露出歉疚之色,对众人道:“抱歉,今日出来也有一些时候了,该回去了,请诸位恕萧四失陪了。一个月后厨艺大比,萧四再前来。”
众大厨脸上露出不舍之意,纷纷笑着让她不必歉疚。
萧四姑娘离开了,厨艺会的气氛,便比先前差了一大截。
萧遥在旁听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大厨讨论该不该用调料,一边听一边点头。
这时那个头发花白的大厨看向萧遥:“这位姑娘,你一边听一边点头,难不成也认同老朽?”
萧遥含笑点头:“两位大厨说的,我都认同。一方面,调料作为食物的辅助,不该喧宾夺主,盖过了食物原本的味道,所以不宜多用。另一方面,菜肴本身便带着味道,肉类多带有腥味,若不用调料,味道便差一个档次,因此也不能不用。”
另一个皮肤红润的老人家顿时吹胡子瞪眼道:“你这说了,等于不曾说!”
萧遥笑笑,并不争论。
这话听似废话,可却是她悟出来的正理。
旁边传来几声低笑声,接着有人低声说道:“看她一副行家的派头,妄图张先生与王先生跟前凑,她以为自己姓萧,便能与萧四姑娘一个待遇么?”
“可不是么。可惜她却不知,萧四姑娘出身江东豪族萧家,乃萧家家主的嫡长女,正正的名门千金,本该千娇万宠每日里学琴棋书画,但却自学厨艺,且学有所成,才叫我们厨艺会众人都心服口服。”
萧遥以为这厨艺会里的都是君子呢,不想也有着些饶舌的,当下含笑看了过去:“几位莫不是来错地方了?”
那几个大厨听了,有些尴尬,当中一人问:“萧姑娘此话何解?”
萧遥笑道:“这里是厨艺交流会,可不是乡下嘴碎妇人的交流会。”
那几人本就尴尬的神色,更显尴尬,有的涨红了脸,也有的恼羞成怒,说道:“萧姑娘还请慎言。”
竟讽刺他们是乡下嘴碎妇人,着实可恨。
萧遥拱拱手:“彼此彼此。”
那几名大厨见萧遥毫不相让,心里憋了一肚子气。
一个道:“你莫以为自己了不起,实际上,给萧四姑娘提鞋也不配!”
这时旁边走来一个高瘦青年,冷冷地说道:“何以见得不配,依我看,萧姑娘不管如何都不是小妇养的,倒是那什么萧四姑娘是小妇养的,多年过去,亲娘又得以扶正,粉饰太平,便以为旁人不知么?”
萧遥听了这话,扭头去看这青年,见是不认识的,便知道他说这话,不是为了帮她出头,而是为了贬低萧四姑娘。
不过,萧四姑娘竟是姨娘生的,姨娘后来扶正了,倒是有点出人意料之外。
这时自萧四姑娘走之后一直茫然若失的卢公子发现了这里的争执,走了过来,含笑说道:“诸位莫要恼怒,今日是来交流的,莫要因旁的事坏了心情。”
几名大厨见卢公子出头,便都点点头。
萧遥看见,便知这位卢公子怕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了,不然那几个眼界高于顶的大厨不可能给他面子的。
卢公子又转向萧遥,低声道:“这是厨艺会,不是道德大会,所以什么人都会有,萧姑娘莫怪。”
萧遥点点头,谢过卢公子,又看了一眼那个高瘦青年,见高瘦青年已经离开了,便收回目光。
卢公子又问道:“一个月后厨艺比拼,赢了的会在江东这一带广而告之,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你可曾准备好了?”
萧遥来此还不足三个月,并不知道这个,闻言便道:“可是指定菜式的么?”
卢公子点头:“指定三道菜,按得到的最优排名,拿到最优多的,便是第一名。”顿了顿又道,“这些菜,包括不同菜系的南菜北菜,当然,是最出名那几道,所以,会做的菜,一定要多。”
他特地如此提起,是因为,萧遥那小酒楼的只有十道好菜,其余都是普通的菜式。因此便以为,萧遥只会做十道菜。
萧遥点点头。
她在大江南北游历品尝美食时,曾经因为推出的美食过多而得罪了当地酒楼的东家,颇为花费了点儿精力才处置妥当,后来便决定,为了不惹麻烦,每开一个食肆或者酒楼,自己只做十道菜,其余的让学徒来做。
卢公子与萧遥又说了几句,便被他的大厨好友叫走了。
萧遥便在旁,继续听人交流厨艺。
这时先前笑话她的那几个,又开始嘴碎起来,即使压低了声音,萧遥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早便知,她没根基没后台,特地来这厨艺会,是为了结交权贵。卢公子、萧四姑娘,哪个不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她只与这两位说话,对旁人,根本不愿意搭理。”
萧遥听到这里,走向几人,含笑问:“哟,这是又开始嘴碎交流会了么?几位莫如穿上裙子,兴许更逼真。”
那几人没料到萧遥叫人暗中说嘴,竟没有半点尴尬,还敢上来讽刺,一时有些发愣。
等反应过来系哦啊要说了什么,都气得浑身发抖,有意要闹大,又怕叫张先生王先生不快——张先生与王先生很是不喜他们几个,他们是知道的,因此还是死死忍住。
萧遥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继续听那两位年纪颇大的老人家讨论。
张先生王先生两位老人家争执不下,口干舌燥,都不想理对方,便头一扭。
这一扭,看见萧遥,便纷纷道:“你是吉祥酒楼的大厨,是也不是?”
萧遥点点头。
张先生便说道:“好家伙,我今儿来,最主要便是为了见你。吉祥酒楼那十道菜,我都曾尝过,每一道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可是,这十道菜,都不是地道的淮扬菜,甚至不属于任何一个菜系,乃你自行发挥之故,是也不是?”
萧遥点点头:“果然瞒不过张先生。”
张先生顿时高兴得笑了。
旁边王先生看不得他如此高兴,便道:“这把年纪,若还吃不出来,还做什么大厨?”说到这里看向萧遥,“萧姑娘,你莫要叫他蒙了。到我与他这年纪,各地菜系基本都吃过也会做,所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萧遥含笑说道:“两位先生一辈子吃菜尝菜做菜,是真的了不起。”
两人听了这夸奖,都很高兴,笑过之后,王先生将脸上的笑容一收,说道:“萧姑娘,虽然老朽自认为年纪大,可是论及做菜的天赋与对火候的掌握,确实远远不及你的。”
张先生也点头附和:“老朽也多有不如。”
他吃过吉祥酒楼那十道菜之后,也曾尝试过还原,可是一切都好,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真的就是一点点,只是那一点点就让他们永远跨不过去。
王先生啐张先生:“你个老东西,老夫说远远不及,你却说多有不如,与萧大厨的距离明显要比我的小,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你的厨艺能盖过我?”
“我的厨艺自然比你这老东西的好。”张先生道。
两人吵了起来。
萧遥听他们似乎又要像先前那样为了调料吵个不停,当下便道:“我也吃过张先生与王先生做的狮子头……”
两人一听,顿时顾不得和对方吵,齐齐转向萧遥。
萧遥见两人看过来,便将两人拿道狮子头的优缺点一一指出。
张先生与王先生听了,面面相觑——他们这道狮子头名气很大,不是尝到酒楼吃饭的老客户,都没机会吃到,原以为已经是最为完美的味道了,不想萧遥还能挑出缺点。
两人与萧遥探讨一番,越发有相见恨晚之感。
张先生笑道:“两日后,我们酒楼内部上新菜,新上任的知府亦会到场,萧姑娘可记着一定要来尝尝。”
这原是有身份之人才能来的,可是他看这位萧姑娘格外顺眼,因此便起意叫上她。
萧遥含笑谢过张先生。
旁边,暗中嘲讽萧遥又被萧遥反讽回去以至气了个半死那几个大厨见萧遥与张先生王先生也相谈甚欢,心中顿时嫉妒得不行。
他们也曾找张先生和王先生攀谈的,而且说话特别委婉客气,可是两个老头只是懒洋洋地给了他们个眼神,随即就将他们无视了个彻底。
他们原以为,是因为自己名声不够响亮之故。
如今看到两个老家伙竟与名声还不如自己的萧遥聊得高兴,心中如何能忍?
只是,即使不能忍,也只能忍着,待厨艺会结束之后,再行算账。
厨艺会结束的第二日,萧遥的吉祥酒楼,便来了两拨流|氓地痞。
这些流|氓地痞倒也不作假说中毒,只是常来捣乱,以至于影响了吉祥酒楼的收入。
萧遥懒得与他们多话,直接报给管辖当地的县令知道。
却不想,那几个嘴碎的,有一个姓沈的,是当地县令的远房亲戚,提前打好了招呼,因此流|氓地痞被抓去,第二日便放了出来。
萧遥很是不高兴,见昨日拿去的流|氓地痞今日竟又来,便再次去府衙报案。
却不想这些流|氓地痞当日被拿了去,次日又来捣乱。
这些流|氓地痞接连三日的捣乱,使得吉祥酒楼的客流大减,今日更是一来客人便跑光了,好些账收不回来。
萧遥怒了,手里拿着大勺子从厨房中出来,对着那几个流|氓地痞就是一顿胖揍,直把人打得哭爹喊娘的。
萧遥嫌他们炒,拿着大勺子对着几人又是一顿敲,一边敲一边道:“都给我闭嘴!”
几个流|氓地痞被打得浑身都疼,一听萧遥要求闭嘴,忙都闭上嘴不敢出声。
萧遥这才道:“好了,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如果明日还来,莫怪我不客气!”
把人赶走,萧遥看看时间,快到去张先生那个酒楼的时间了,便让两个学徒在厨房做菜,自己到后面的屋子里换衣服。
她刚换了衣服出来,便见酒楼中管事店小二等都一脸惊惶,除此之外,还有一队官差。
管事见萧遥出来,忙迎上来:“东家,这是县令大人派出来的衙役,说有人告你无辜殴打他人,要拿了你去……”
萧遥听毕,当下就冷笑了起来,低声对管事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这才走向那些衙役。
那些衙役上前来:“你便是打人的罢?请跟我们走一趟。”
萧遥点点头,一言不发跟着走。
那些衙役也客气,只是跟在萧遥身后走,不曾绑她,亦不能押她。
县衙里,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便是吉祥酒楼的大厨了罢?何故无端殴打普通老百姓?”
萧遥扬声道:“回禀打大人,这是无中生有之事!民女的确殴打了几个人,却不失普通老百姓,而是前来民女酒楼捣乱的流|氓地痞,还请大人明察。”
县令再次一拍惊堂木,一脸威严地道:“你说他们是流|氓地痞,可有证据?你说他们捣乱,又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便当你是无中生有,须重重打三十大板!”
萧遥道:“先前到民女酒楼的差役可作证,酒楼旁边的其他店家亦可作证,民女酒楼里的桌椅多数被毁坏了。若非流|氓地痞,断然做不出这等事。”说到这里扬声叫道,
“敢问大人,为何这几人日日到民女酒楼捣乱,你作为一县之主,却从来不管?说是当日拿了去,可第二日仍来,大人却不拿他们问罪,倒找民女问罪,这是何道理?”
县令刚要开口屈打成招,不想门外就传来群情汹涌的声音:“是啊,为何不抓流|氓地痞,反而拿了苦主?这是什么道理?”
“县太爷是当地父母官,为何不肯为民做主?”
县令往外一看,见挤满了老百姓,甚至还来了几个说书先生!
他的脸顿时黑了!
这事本就是他理亏,不过是想着萧遥没有后台,随便说几句屈打成招,一来为沈家小子出气,一来也能谋夺个铺子据为己有——这是不能叫人知道的,因此特地叮嘱衙役拿萧遥时要礼让,绝对不能绑人,不能引起老百姓的关注。
没想到,竟还是引起了老百姓的注意,而且他们还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赶来围观!
县令当下有些不上不下,看了一眼外头的老百姓,尤其看到那几个说书先生,心中暗恨,最终还是决定自保为上,当下说道:“这判案需要将证据,你若有证据,自可呈上来。若当真委屈了你,我们自然即刻放了你。”
知府新上任,才来几日,也不知是什么性子,但不管什么性子,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不想被当做典型,直接烧了,因此决定还是以后再找机会。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县令还是觉得丢脸,因此在宣判萧遥无罪时,目光格外的冰冷。
萧遥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县令也欠一顿毒打。
县令却毫无这般自觉,很快收敛了眸中的冷意,笑着看向萧遥:“今日萧姑娘差点蒙羞冤屈,说来也算本官之过,萧姑娘且留步,本官亲自与你道歉。”
做完了表面功夫,就让衙役驱赶围观的百姓。
待老百姓走了之后,县令借故有事走开,不一会儿,师爷走了出来,看向萧遥,含笑说道:“萧姑娘年纪轻轻,便开了个酒楼,据说生意还不错,是也不是?”
萧遥点头:“师爷有话不妨直说。”
师爷叹了口气:“这世道,若单独做生意,好比萧姑娘这般,没个后台,很容易招惹流|氓地痞前去闹事。萧姑娘难不成便不想想,寻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么?”
萧遥挑眉:“哦?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师爷笑着说道:“这也简单,我们大人乃当地父母官,若有大人在后面看顾,想必无人敢到萧姑娘的酒楼惹事。只是,这天下么,断没有白做事的道理,不说旁的,便是喝茶水的银子,起码也得给罢。”
萧遥笑道:“茶水费么?一个月不过百十文钱,倒也不算贵。”
师爷的目光冷了下来:“萧姑娘这是与我开玩笑么?”
萧遥含笑点头:“是啊,因为你先与我开玩笑的。”这所谓的茶水费,若 不多,县令绝对不会满意。若多了,与分一半吉祥酒楼给县令又有什么区别?
她辛辛苦苦创下的事业,可没打算与人分享!
这是县令从后头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萧遥:“萧姑娘还挺幽默的啊……”
萧遥道:“过奖。”见县令的面皮被自己气得抖了两抖,便又道:“县令大人说要与我道歉,可算数不算?”
县令差点忍不住将桌上的惊堂木砸到萧遥脸上,好容易忍住,冷冷地道:“好一个萧姑娘,好,很好!”
他便不信,她能翻出天去!
等他和新来的知府大人结交上,不怕叫人抓把柄,一定要给萧遥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愚弄自己是什么感觉!
萧遥从县衙出来,回去重新换了一套衣服,便急匆匆赶往张先生那个酒楼。
张先生在门口等着,见了她,忙迎上来:“除了知府大人与萧家人,只差你了,怎地迟了?快来快来!”
萧遥连忙跟张先生道歉,说自己临时遇到了急事,才来不及的。
张先生摆摆手,带着萧遥上了二楼的包厢。
包厢里,除了王先生与卢先生,还有两人,是萧遥在厨艺会上见过的。
她进去之后,互相见礼,又道了歉,这才坐下。
一名大厨看向萧遥耳垂上的耳环,眯了迷眼睛:“今日某出门时,路过县衙,恍惚瞧见几名衙役跟在一个姑娘家身后,那姑娘戴的耳环与萧姑娘的一样……”
萧遥点头:“那便是我。”
卢公子有些吃惊,连忙问道:“你去县衙做什么?”
萧遥见众人都露出八卦的神色,深知若不说清楚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当下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王先生道:“这县令上头人脉广着呢,很是不好得罪。”
卢公子面目冷淡:“这般禄蠹,却当了父母官,着实可恨得紧。”
正说着,外头响起通传声:“萧大人驾到,萧二公子、萧四姑娘到——”
萧遥一愣,萧大人?难不成,萧四姑娘的父辈居然也来了?
正想着,忽见门被推开,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被人迎着,龙行虎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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