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沉下俏脸:“怎么,堂堂的世家公子,竟也输不起么?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哪里错了?”
卢云起也回过神来了,黑着脸道:“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书中并未明说。”
萧遥嗤笑一声:“需要书中明说才算?既如此,你还读什么书?世人还写什么注疏?据闻令尊精研《尚书》,你何不让令尊从此烧了《尚书》?毕竟不明说便不算,令尊这般精研,只是白白浪费了精力与光阴!”
卢云起被堵得俊脸通红,李猛张也一时找不着话来反驳。
崔妙见卢云起和李猛张羞愤万分,便看向萧遥:“二娘子,这未免有取巧之意,依我看,不如化干戈为玉帛,谈一些别的?今日这牡丹开得极好,世上咏牡丹的诗词并不多,不如我们以牡丹为主题,一起作诗?”
萧遥淡淡地看向她:“不如你告诉我,阿楠何处说错了?何处取巧了?我这人读的书不多,为人也蠢笨,只认证据的。崔家大娘子不如拿证据出来与我瞧一瞧?”
崔妙没想到萧遥还是和过去一般,什么事都要弄个明白,一时没找着话反驳,俏脸就有些发红,神情亦万分尴尬。
卢云起和李猛张见了,异口同声说道:“你要卖弄,只管跟我们卖弄,何必辱及阿妙?”
萧遥一脸诧异地看向两人:“我分明辱的是不学无术读书不求甚解的你们,她主动上来帮你们分担,怎么倒怪起我来了?难道不是你们该为弱女子为你们出头而羞愧么?”
卢云起和李猛张气了个倒仰,抖着手指指着萧遥,半晌说不出话来。
崔妙听到萧遥如此不留情的话,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她终究年纪不大,眼圈瞬间门便红了。
这时郑妍上来打圆场:“好啦,姐妹一场,闹些小别扭也没什么,快忘掉重新笑起来。”
萧遥见她在自己被为难时一言不发,崔妙和卢云起、李猛张处境不好时却来做好人,便也不给她面子:“郑家大娘子真是好眼力,竟瞧见队伍里多了两个小娘子。”说完还特意看了李猛张和卢云起一眼。
一时,所有人都听得出,她是在讥讽卢云起和李猛张都是小娘子。
李猛张和卢云起本就气得浑身发抖,听到这话,再忍不住,指着萧遥骂道:“你胡说什么?”说完知道自己拿萧遥没办法,于是看向林楠和玉姜,很快找到了理由,冷冷地喝道,
“这里是我们贵人活动的地方,这些奴隶有什么资格出现?来人,将她们赶出去!”
见事情竟然闹大了,四周传来低低的惊呼声。
杨婉站出来,柔声劝道:“不过一起玩耍,何必伤了感情?”又对李猛张和卢云起说道,“萧二娘子叫服侍的婢女跟着,这也没什么,你何苦说这话?”说完看向郑妍,希望郑妍出来劝诫。
郑妍很不满萧遥方才对自己的讥讽,但这里是郑家,的确不好闹起来,当下道:“萧二娘子留一个婢女服侍便罢,另一个退下罢。春草,你带一个婢女下去。”
萧遥俏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怎么,偌大个荥阳郑氏,竟连多留一个婢女的地方都没有么?”
郑妍见萧遥如此不识抬举,便也沉下俏脸:“二娘子爱留人在身边侍候,只管留便是。”说完一拂袖,拉了自己的好友王谢两家的娘子走到一旁赏花去了。
其他小娘子见状,看了萧遥一眼,也三三两两地到一边玩耍去了。
杨婉轻叹一声,将萧遥叫到一边,低声道:“卢云起和李猛张虽有才名,然相当小气,你既得罪了他们,可得小心些。”
萧遥见人人避自己如蛇蝎,杨婉还敢来提醒,忙福身道谢:“多些你提醒。”
这些世家女们都三三两两分开了,她再留下来也无法打听到什么消息,若要偷听,回去自己的阶层竖起耳朵偷听,倒比留在这个顶级贵族圈子有用,当下带着林楠和玉姜回到小世家的圈子。
苏守之跟各家郎主说了一会子,便起身去更衣。
才走出不远,便被心急火燎的房都尉拦下。
房都尉将苏守之叫到一株梅树下,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说道:“我的好将军,既十大世家有郎主跟你示好,你为何要表现出心仪萧将军的样子?萧将军虽然也是世家女,然而到底比不上簪缨世家的贵女!”
苏守之拧紧眉头:“房都尉,你素来敬慕世家,如今既来了世家集会,便好生经营罢。我的事,你便不要多操心了。”
房都尉急得想跺脚:“我如何能不操心?”他拉着苏守之往东北方向走几步,指着不远处的年轻贵族们,说道,
“将军,你且瞧一瞧,萧将军她只是小世家出身,因此只能跟小世家的娘子玩耍,左边那些赏花说笑的,才是十大世家的小娘子。他们泾渭分明,地位天壤之别。”
苏守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房都尉,你既以地位论人,那没有好出身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跟十大世家列席?”
“如何没有资格?”房都尉说到这里,看向苏守之的脸上带上了赞赏,“将军白手起家,素有贤名,仁厚守礼,有高祖遗风,配哪个世家的小娘子都配得。”
苏守之看向他:“萧将军亦白手起家,素有贤名,仁厚守礼,为何她便不如其他人?”
“因为她是女子啊,如何能与你比?”房都尉说完,见苏守之一脸不以为然,便问他,
“将军,你乃昂藏男儿,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将来更是有机会称帝。可萧将军呢?她注定只能嫁人生子,在后宅蹉跎一生。只这一点,萧将军便无法与你相提并论。你以为然否?”
苏守之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房都尉说得对。
房都尉见苏守之没说话,便看了看四周,见没人,便又说道,
“将军,既已谈及此事,我不妨便说得再直接一些。萧将军麾下有十万大军,她将来要嫁人,那么她的人,我们得想法子接收。将军爱慕萧将军,某亦知之,故将军娶妻后,某可代将军说媒,说服萧将军嫁与将军,以十万士兵为嫁妆。”
苏守之看向捋着胡须一副算无遗策模样的房都尉,摇了摇头:“房都尉,你也太小看了萧将军了。”说完不等房都尉再说,又道,“我不娶世家女,故你不必忙活,亦不必为我做主。”说完转身便走。
房都尉顿足道:“将军沉迷女色,这可如何是好啊!”
萧遥回到小世家那些小娘子的身边,跟她们说话,又关注着附近几个十大世家圈子里的小娘子的说话,忙得很。
林楠和玉姜因先前的事,很是生气,等四下里无人了,忍不住跟萧遥道:“他们着实太过分了!”
萧遥柔声道:“你们受委屈了。我现下还不能动他们,但我会记住的,等将来再找他们寻仇。”
林楠摇了摇头:“我倒也不觉得委屈,就是生气。”说到这里咬牙说道,
“那崔妙,我本以为她是个好的,却不想她叫了你过去,不帮你说话便罢,还在你被人讽刺时跟那姓卢的打情骂俏。等到姓卢的被我们抢白得说不出话来时,倒知道过来帮姓卢的说话了!这样的绿茶,可气死人了!”
萧遥淡淡地说道:“她和我没有交情,从前更是被我抢白过,因此我和卢云起李猛张起冲突时,她帮更熟悉和交好的人,倒也不算什么。当然,我很不喜欢就是了。”
林楠很是好奇:“你从前便抢白过她?是旧识么?”
萧遥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刻也不适合说,等回去了我再告诉你罢。”
林楠听了,便点点头,仍旧跟着萧遥,竖起耳朵听人说话,并暗暗打量世家做派。
又过了一阵子,园中男男女女赏花赏得正好,某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声。
随后卢云起的声音响了起来:“先前还在我的袖子里的,只这一会子便不见了,定是有人偷了去。”【1】
【6】
【6】
【小】
【说】
萧遥一听到这话,便猜到卢云起想来是要向她发难,当下马上让林楠和玉姜暗地里检查身上,看有没有多出来什么东西。
林楠听了,也反应过来了,忙不着痕迹地检查起来。
玉姜先是不解,通过林楠解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边拢了袖子衣衫,借感觉衣衫重量和坠感来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多什么。
那头,卢云起要求检查下人,其他人还未说话,李猛张便主动提出先检查他的婢女。
杨婉和郑三娘子见了,同时色变,下意识看向萧遥,并眨了眨眼。
萧遥见了,冲两人点了点头,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卢云起的婢女检查完李猛张的婢女,又看了看四周,笑着说道:“众姐妹和儿郎们出身书香世家,他们教出来的人断不会做这样的事,依我看来,应该是那些家教不怎么严苛的下人做的。”
他说完了,也不掩饰,直接看向萧遥,“方才萧二娘子身边的两个婢女都在我身边待过,不知我的玉佩可有不小心落在她们手上了。我命下人检查一番,萧二娘子没意见罢?”
萧遥皱起眉头:“不,我很有意见。”
卢云起变了脸色:“此乃循例检查,萧二娘子却不许,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萧遥摇了摇头:“倒不是做贼心虚,只是不相信你罢。再者,你哪里来的资格搜查我的婢女?范阳卢氏出了你这样的不孝子弟,想必日日哭祖宗的罢?”
卢云起勃然大怒:“我与你就事论事,你却辱及先祖,这是什么道理?”
“我辱及你们卢家先祖?”萧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难道不是你自己羞辱了自己的先祖么?堂堂世家子,居然也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倒叫我吓了一跳。而你的先祖,若知道你如此卑鄙下作,只怕要气得活过来清理门户。”
“噗嗤——”
杨婉和王谢两家的小娘子听到萧遥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也知道不该笑,忙捂住嘴,但是眸子里的笑意,仍然十分明显,似乎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卢云起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萧遥说道:“你这走丢了的不守妇道的女子,有何资格这般说我?来人,我的玉佩丢了,只有萧家二娘子身边的婢女靠近过我,快带他们去搜身!”
杨婉及郑三娘子等见当真要闹得不可开交了,都吓了一跳,忙纷纷劝解。
卢云起向几人叉手致歉,说道:“几位娘子心善,我却不能放过窃贼,因为那玉佩,乃先母遗物,是必要找回来的。”
杨婉说道:“这是自然。只是你没有证据此事与她们有关,如何能守她们呢?这置萧家二娘子于何地?”
y李猛张忽然出言附和:“这么做的确不妥。以我之见,搜到便罢,若搜不到,不如好好跟萧二娘子道歉。”
卢云起点头道:“这是自然。”说完一声令下,就要让人拿了林楠和玉姜去搜查。
萧遥沉声喝道:“我看谁敢动我的人?”
卢云起见萧遥一双威仪十足的眸子看着自己,心里有些怵,意识到自己居然怕萧遥,他自觉受了奇耻大辱,指着萧遥厉声道:
“你一再阻拦,可是心虚?我先前听说你失踪几年了,此刻却忽然出现,说不得是入了盗门,如今正是带人来施展空空妙手之术。”
萧遥听了,眼也不眨,一拳打了过去,打得卢云起鼻血直流。
她却恍若未觉,抬起脚一脚过去,把卢云起踹得飞了出去。
“啊……”
所有小娘子都没想到萧遥居然率先动手,看到卢云起鼻血直流人也飞了出去,都吓得惊叫起来。
郑妍再也不好假装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忙上前来:“萧家二娘子,你怎地在我郑家行凶?”
萧遥冷冷地看向她:“你若早些出来喝住卢云起这愧对祖宗的货色,此事根本便闹不起来。身为世家贵女,又是主人,行事却如此偏颇,笑掉大牙了。我劝你静静地呆着,不要出来贻笑大方。”
郑妍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一时又气又羞,眼前阵阵发黑。
她只是被气得眼前发黑,从来没有被打过的卢云起,则直接厥了过去。
萧遥快步走到李猛张身边,对着李猛张又是一拳接一脚,这才居高临下地看向倒在地上的李猛张:“你与卢云起一唱一和,决意栽赃我的婢女,今日我便替你的列祖列宗来教你。”
李猛张和卢云起一样,是个只知空谈的少年人,平日里不是在山林里兴起时长啸出声,便是约上志同道合的三五好友一道吃五石散论道,极尽放浪形骸,因此身子骨很弱,被萧遥一踹便飞出去了。
此刻他倒在地上,见萧遥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四周是围观的儿郎和女郎,只觉得丢尽了脸面,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眼角余光瞥见晕倒的卢云起,灵机一动,马上闭上眼睛,假装厥过去。
他闭上双眼之后想,今日这奇耻大辱,将来定要加倍奉还!
这里的动静闹得极大,郑妍和郑三娘子知道自己兜不住,因此报去给大人们知道。
郑家是主人家,李家和卢家则是当事人,因此很快联袂赶来。
苏守之听到动静也跟了过来,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房都尉拼死拉都拉不住,只得跟了过来,一路上还不忘唠叨:“萧将——萧娘子在这等场合都敢闹事,显然缺少大局观和容人之量,远不及世家出身的小娘子。将军,你可一定要想清楚啊。”
老头子操碎了心,恨不得自己是将军,然后娶十大世家的小娘子,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苏守之知道萧遥身边只带了两个人,大军已经回了安阳,生怕她吃亏,因此一路疾走,压根没顾得上理会房都尉。
萧家跟差不多的世家说话,刚知道苏军的苏守之为萧遥神魂颠倒,一直追着萧遥,正心情飞扬,准备去找萧遥,叮嘱萧遥要笼络好苏守之,便见主人家请他一家过去。
得知萧遥居然接连打了李家和卢家的儿郎,萧大老爷夫妇眼前阵阵发黑。
来请萧家人的郑家三老爷说道:“虽说卢云起和李猛张都非他们家有出息的子孙,但终归是他们家的人,如今受了这样的伤,李卢两家生气也是正常的。几位过去,记得好生道歉。”
萧家人害怕对上庞然大物李、卢两家,恨不得扭头就走,但是四周都有人,他们也只能想想。
李家和卢家都是名门望族,当世最顶级的世家之一,由来只有他们家的儿郎欺负别人,断没有别人欺负他们家的儿郎的道理,因此见了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自家儿郎,两家的当家夫人俱是沉下了脸。
虽然这卢云起和李猛张都不是家族的核心人物,或者说,他们都无甚本事,担不起家族重担,是边缘人物,但既是家族的人,那就不容他人欺负,不然世人会以为他们这种簪缨世家是可以随意欺凌的。
故李家一开口就是不留情的要求——萧遥跪下谢罪,再由她带回李家好生教育五年。
卢家本来也怒气冲冲的,听了李家这要求,当即笑着点头,柔声道:“我也是这要求。但也不好耽误一个小娘子十年,不如李家两年半,我卢家两年半?”
李大夫人点了点头:“可以。”
这时萧大老爷一行人来了,听到李、卢两家提的竟是如此轻的惩罚,俱是大喜,萧大老爷对萧遥喝道:“你还不跪下认错,在这里等什么?”
萧遥理都没理会萧大老爷,转而看向李、卢两家:“我自问并不曾做错什么,只是面对羞辱时回击而已。两位夫人所言,恕我不敢苟同。”
她说话时,见李、卢两家面带怒容,知道不能善了,加上自己也不愿再被今日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扰,又存了掂量世家打算的心,便看了苏守之一眼。
苏守之接收到萧遥的眼神示意,知道她想硬碰硬,让他跟她打配合,当下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