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看出太后脸上的认真和冷然,一颗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看来,她原先的想法是行不通的。
太后一直不愿意还政,不是她觉得女子不输男子,而是她自己想要这权力。
不远处的妇人们听到太后这话,似乎全都僵住了,不过也只是一瞬,下一刻,领头那妇人就道:“太后娘娘,私以为,先论是非黑白,再论男女才是,正如太后娘娘一般。”
萧遥听到这话,暗叫不好。
太后这次听到“体统”和“规矩”之后便妥协,显然是不想叫人想到她摄政这件事上,如今这妇人直接喊出来,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果然,太后身边马上有太监厉声呵斥她们,并让侍卫将那些人团团围住。
自始至终,脸色平静但是目光中带着怒意的太后始终不发一言。
萧遥飞快地转动脑筋,希望想到法子救这些妇人一命。
县令和庄家老二看到这里,知道太后认同他们,松了口气,庄家老二又说道:“邻近只得几个小镇,妇人本来不多,可竟集结了这许多妇人,定是因为有领头人怂恿,此事该彻查清楚,省得带坏其他妇人。”
县令附和:“正是如此,此乃江南民风鼎盛之地,若多了这种事,传诸于读书人之口,记录于纸上,还不知会造成何等影响啊。”
太后说进太后心里去了,刚才她听完县令一口一个“体统”一口一个“圣人曰”便呵斥那些妇人,也是担心自己帮了那些妇人会造成不良影响,又叫那些读书人口诛笔伐——如今由于她一直不肯还政,许多读书人一直在攻讦于她。ωWW.166xs.cc
萧遥见太后就要下令,便上前一步,道:“娘娘,民女观这些女子,足有二十之数,若重刑处罚,导致承受不住身体垮了,只怕许多家庭便少了妻子母亲。若娘娘教化一番,仍令她们回去相夫教子,岂不是一段佳话?”
太后一直不肯还政,没少被读书人口诛笔伐,对此是又愤怒又厌倦又无奈,此时想到教化眼前的愚妇便能获得读书人赞扬,或者说,最少不会被口诛笔伐,便意动了,点头道:“既如此,福乐去安排一下,哀家亲自教化,仍令她们还家。”
萧遥见领头那妇人回过神来还想反驳,忙喝道:“太后娘娘仁慈,又肯亲自教化尔等,尔等还不谢恩?”一边说,一边给那些妇人使眼色。
领头那妇人看了看萧遥,最终还是冲太后磕头,感谢太后不仅不拿她们治罪,还愿意教化她们。
县令和庄老二本就不欲闹大此事,见情况发展成这个样子,心中满意,也不再说什么。
不管这些妇人听不听太后的教化,只要这会儿跑不掉,回头自然好处理的,她们的夫家处理不了,他们处理就是。
福乐将那些妇人带到庄家的别院一角,又命人准备了些吃的。
萧遥见状,见太后歇下了,便借口前去帮忙,悄悄跟领头那妇人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且忍一忍。”别的,却不敢多说了。
妇人听了萧遥这话,露出苦笑之色:“你不懂……”她见有宫女过来了,便住了口。
萧遥跟福乐说了两句,之后继续忙活,见其他人不注意,又跟领头的妇人道,“我会想法子帮你们的,你们且忍耐。”
妇人见了,目光闪了闪,飞快地说出自己村子的名字,便低头吃东西。
所有妇人都吃过东西了,又被带去简单洗漱,这才回来,听太后的教化。
其实太后说的,无非是老一套,什么出嫁从夫,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女子该照顾一家老小,未得允许,不得展露自己的才华和锋芒,尤其不能与丈夫相争。
萧遥听得十分不舒服,再联想到太后一直不肯还政,更觉讽刺。
太后显然也觉得有些不妥,于是特地说明,她辅助皇帝管理朝政,是先皇的命令,她一直记着先皇的吩咐,故即使天下人斥责于她,她也不为所动,以此劝眼前的妇人恪守女德。
萧遥瞧见,领头那妇人听到太后的话,忍得额头上青筋不住地跳动,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低垂着眸子,做出一副聆听教化状。
太后说了这么一些话,自觉逻辑自洽了,便摆摆手,责令侍卫去叫庄稼人将这些农妇送回去,为了表示她的善心,她特地让侍卫跟着去。
萧遥知道,太后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原先幻想的那些,太后是绝不会做的。
太后处理了那些妇人,便说乏了,让萧遥回去,绝口不提带萧遥进宫。
萧遥不知道太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如今身份悬殊,她也不好做什么,只得回去了。
福乐服侍太后歇下,自己便坐在窗边绣一条抹额。
忽听太后问:“你觉得,萧绣娘如何?”
福乐一愣,斟酌着道:“生得国色天香,又有一手极佳的刺绣技术,为人也机灵,是个好姑娘。”
太后听了,沉默良久,才道:“她不是普通的机灵,且我日间看她,见她眉间刚毅,显见是个有主意的。”萧遥这样的相貌进了宫,再有主意,只怕能将皇宫搅个天翻地覆。
更有甚者,会走她的路。
所以她再不提让萧遥进宫侍候皇帝。
她赌不起。
福乐没理解太后的潜在之意,迟疑片刻道:“她若有主意,便能在深宫之中活下来。”
太后没有再说话。
福乐没有再听到太后的话,心中忐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悬着一颗心低头刺绣。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太后惊叫一声翻身坐起。
福乐吓了一跳,忙扔下手中的刺绣,掀开蚊帐看向太后:“娘娘,你怎么了?”
太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目光打量了四周一遍,随后看向福乐:“这里是何处?”
福乐心中更惊,忙道:“这里是庄家别院。娘娘,可是有事?”
太后没说话,只是不住地喘息着。
过了不知多久,她忽然开口:“吩咐下去,明儿回宫。另外,去将福喜叫来。”
福喜来得很快,她一来便坐到太后身旁,一边给太后披衣一边柔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就知道,福乐就算一时得脸也改变不了什么,因为太蠢了,没点机灵劲儿。
太后扯住福乐给披上的衣服,低声道:“你不是和庄家人一起,想杀萧绣娘的么?明儿回宫,趁着忙乱时动手。”
福喜脸色大变,忙跪下:“娘娘,奴婢该死。奴婢只知她们要杀萧绣娘,并不知她们是设计让萧绣娘弄坏团扇的,若知道,便是杀了奴婢,奴婢也断然不会做的。收他们的一千两,奴婢不知多后悔。”
太后冷冷地说道:“只此一次。”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明儿的事,我不接受失败。”
福喜忙道:“奴婢遵命。”
太后挥了挥手,让福喜下去。
福喜离开后,她披衣下床,坐到桌边,陷入了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太后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秋景,低声呢喃:“虽然是梦,但谁说,这不是预兆呢。”
距离迁城比较遥远的鹿城,杨越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他的手下张贤跟上,嘴上说道:“公子,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杨越没理他,回到临时租住的院子,将所有人叫来,将计划一步一步吩咐下去。
众手下听了都有些不安,在杨越讲完之后,都看向杨越:“公子——”
杨越道:“我今晚有急事要离开一趟,大概后天才能赶回来。这里,便交给你们了,按照我的计划做,潜伏着等我,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张贤听了大急,看了众人一眼,咽下到嘴的话。
杨越又将手下挨个叫上来,点出要点,应该注意什么,确保手下都听懂了,这才挥挥手,让人出去。
张贤见众人出去了,忙上前道:“公子,你这是要回去救萧姑娘?”见杨越点头,他苦口婆心地分析,
“公子,从楼家的话可以听出,他们已经行动了,你就算今晚连夜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再者,萧姑娘为人机灵,说不定自己便逃脱了,压根不需要公子回去。”
杨越看向张贤:“我知道。可是我不接受任何万一。”他知道她很聪明,知道她身上有很多足以自保的药,知道她还能摄魂,可是,得知她在阴谋里,没亲眼看到她脱险,他便放不下。
张贤听了,只得叹息一声:“既如此,公子定要小心。这里,我会帮公子看着的。”
那位萧姑娘救过公子,又给了他们很多效果极佳的金疮药,他们一直都承情并记在心里。
如今既然公子一心要回去,那他们自然也只能支持了。
杨越拍了拍张贤:“辛苦你们了。”当即收拾东西,骑上快马,直奔迁城。
萧遥在晚膳时察觉到了太后对自己的冷淡——虽然太后仍然表现出很看重她的意思,但是她感觉得到,这都是假象。
明明不由自主地对她目露冷意,表面上却又装作热情,这绝对有问题。
晚膳过后,萧遥回去,第一时间找到李大太太:“明儿一早,太后圣驾甫一离开,你马上带上太后赐给我的东西离开。”说完想到什么,忙又问,“你有办法能确保自己能平安离开迁城么?”
李大太太见萧遥说得郑重,脸色马上变得无限凝重,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遥摇摇头:“是有事,但我们无力抵抗。记住,明儿一早,尽快离开。”
李大太太看向萧遥:“你呢?”
萧遥道:“不用管我,即使发现我不见了,也别大张旗鼓地寻我。”她不知道太后是什么心思,又有什么安排,所以只能尽量让李家做不知情者,希望能躲过。
李大太太迟疑片刻,看向萧遥,沉声道:“萧姑娘,我有人在迁城,你明儿一早紧跟着我,到时我们一道离开罢。”
若是以往,她是绝不会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的,可是,李家进贡给宫里的绣品,得靠萧遥,此外就是,她真的很欣赏萧遥,希望萧遥活着,做自己的儿媳妇。
萧遥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若跟着,你们也跟着受连累。”说到这里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们离开庄家别院之后,往桑城赶路,赶一段,悄悄折返,绕小路回去。”
李大太太听萧遥说得严重,并将路线都说好了,知道一定是出了让李家无可奈何的事,最有可能就是涉及太后的,自己若再多说,只怕还要辜负萧遥的一番心意,只得点了点头:“我这便去安排。”
次日一早,萧遥刚用完早膳,便被福喜叫了去。
只听福喜含笑道:“萧姑娘,娘娘有请。”
众目睽睽之下,萧遥不能不去,只得起身跟了上去。
福喜一边走一边说道:“娘娘喜欢田园风光,想着就要回京了,临走前到田野走走。她说你素来是个机灵的,有你陪着心情会舒畅几倍,便着我来寻你了。”
萧遥原先不知太后会怎么对付自己,此时听了福喜的话,知道是要引她去无人的地方结果了她,暗暗松了口气。
对她来说,找偏僻无人之处私下结果了她,她是能想法子逃命的,若太后简单粗暴地下令弄死她,她却未必找到法子逃命。
福喜引着萧遥走出一段,便停下脚步:“萧姑娘,我忘了拿太后吩咐拿的抹额了,太后就在前头那片草垛后,你先过去,我回头拿了抹额再过去。”
萧遥不疑有他,笑着点头:“既如此,我便过去了,福喜姑姑不必管我。”一边说,一边向着前方的草垛走去。
福喜看着萧遥的背影,对无人处比了一个手势,便面带淡笑地回去了。
萧遥走出不远,便感觉眼前一闪,一柄刀对着她劈了过来。
她连忙向前一滚,躲开了这偷袭的一击,之后拔足狂奔,快速向着不远处的大湖跑去。
“竟是个练家子么?”一道男声说完,复又道,“都出来,尽快办妥此事,不许再拖延了。”
随着这男声的话音响起,七八个身穿布衣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挥舞着大刀冲向萧遥。
萧遥见了,手里捏着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却因风向不对不敢撒,跑得更快了。
可是才跑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破风声——竟还有弓箭手!
萧遥知道,一定要尽快跑到湖边,因此往前一扑,躲开了背后的箭,仍旧连滚带爬地往前冲。
在她躲避的功夫,一个布衣男子挥舞着大刀,狠狠地削向她的脑袋。
萧遥险之又险地躲过,知道在田野里,自己是跑不过太后那些侍卫乔装的布衣杀手,往前跑几步,忽然停下回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若你们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银子。”
几个布衣杀手逼近萧遥,领头那人说道:“你安心的去罢。”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刀。
萧遥忽然叮嘱领头的一个,脸色大变:“你……你身为太后的侍卫,却跟庄家勾结杀我,难道就不怕太后娘娘怪罪么?”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往右侧走。
布衣杀手见了,跟了上去。
那其中头布衣冷笑:“杀你便杀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好教你知道,我们并不是什么太后的侍卫。”说完,不再废话,竖起了大刀。
然而,他的刀没能劈出去,因为他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
随后,是双脚失去了力气,最后,他们整个人都坐倒在地上。
萧遥见了,刚要上去,拿刀将这些企图追杀她的人干掉,便再次听到了急促的破风声。
又有人向着她射箭了!
萧遥再次就地一滚,滚了开去,之后感觉到接连有几道破风声传来,顾不上杀人了,连忙狼狈地躲闪,之后向前滚,滚出一点距离之后,再次站起身,飞快地向前跑。
这次,她跑出没多远,便见几个黑衣人从四周围了过来。
萧遥看得出,这些才是太后那些护卫。
她企图故技重施,盯着黑衣人当中的领头道:“你们身为太后的侍卫,却包庇别人杀我,难道就不怕太后怪罪么?”
护卫领头道:“你倒会花言巧语。”说完冷喝一声,“杀——”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长刀便划向了萧遥。
萧遥狼狈地躲开,想往另一个方向滚。
哪知才靠近,便感觉到杀气,连忙悬崖勒马,歪向另一边。
护卫领头沉声道:“没时间了,一起上。”
所有黑衣人挥舞着大刀,看向萧遥。
因为风向此时向着萧遥吹,因此萧遥没法放软筋散,只得一边躲一边跑。
然而,十多个人向她围攻而来,她实在无处可逃,手上又没有兵器格挡,纵使使出浑身解数,也被一把刀砍中了胳膊。
黑衣人见萧遥居然能躲过去,只中了一刀,都大吃一惊,马上使出十成的功夫,继续向萧遥砍去。
萧遥向一侧躲开,一脚踹过去,趁着人踉跄的功夫,把刀抢过来,然后挥刀格挡向其他人。
她毕竟不是练家子,这样一挡,手臂发麻几欲断掉,刀也飞了出去。
但是这一挡,也给了萧遥喘息之机。
她快速跑向前方,连滚带爬往湖边冲去,靠近湖边陡坡,直接坐下来滑下去。
滑到湖边,萧遥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放开手脚往前游。
她仿佛天生会在水里藏匿,并且有极佳的水性,下水后很快隐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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