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抽个什么?”
模模糊糊中,寇冬听不清肖玉是否回答, 兴许是回答了, 也兴许不是——片刻后, 被拖拽的声响再次响起,大门吱呀一声关上, 所有声音都陷于寂静。
房中的三人也没有说话。
这个结局,其实并不出乎意料。在白日肖玉甩开唱歌犬后,他们便已经有了猜测,恐怕这群人,今晚就会来找肖玉。
如果能睡着,她说不定还能逃过一劫。可偏偏,肖玉自己也意识到了。
因为意识到可能命不久矣,所以慌张地想要找个垫背的, 甚至妄想着今晚抽了木人, 是不是她就可以不用再抽。于是她偷藏了铜币, 想靠这个来保自己这一晚平安。
只可惜, 这个计划也被阿雪戳破了。
肖玉怎么能睡着?
她更加无法入睡, 睁眼闭眼,都是那只要扑上来咬断她喉咙的狗。在一次睁眼时, 她终于真正再次见着了唱歌犬——曾经爱她的小胖子亲手把她拖了下去, 她再也没能爬上来。
屋里好像没人发现少了一个孩子,又或者他们都对这习惯了。没有人对此询问半句。只是白日里再到街上时,马戏团门前招揽生意的大头娃娃笑容满面,向驻足停留在他面前的镇民道:“今天, 我们又加入了一个新成员……”
寇冬已经知道为何他们的制作速度如此之快了。他们不是人,自然不需严格按照人的制作流程来。
换句话说,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无法用常理推断。
马戏团里的人牵出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羊。那羊蹄细而伶仃,头上还生着一对角,口不能言,只趴在角落默默流泪。大头娃娃将一个红鼓拿来,又拍了它一下,它才将羊蹄抬起,敲击在鼓面上。
鼓声咚咚,周围人齐声叫好,一派和乐。寇冬三人扭转过头,从人群之中走了,谁也没有再看。
“不能再等了。”宋泓道,“讨来的钱可以平分,但谁会睡着谁会醒着,却是没办法操纵的。”
哪怕他们把人打晕,也保不齐人就在那会儿醒了,一旦清醒被发现,他们和眼前的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阿雪道:“一定还会有别的故事,这群拐子的,还有马戏团的。”
他们沿着山海镇的小巷子朝前走,路上行人穿梭不绝,人人脸上带笑,看起来端是太平盛世。
谁能知道这太平盛世底下掩藏着的东西?
寇冬忽然道:“那些拐子住在哪儿?”
宋泓与阿雪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他们每日坐着马车回去,车子都会刻意在镇子里头多转几圈,谁也记不清楚路线。
连自己晚上住的那间小院子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找拐子们的居所。
寇冬想了想,索性在一个角落蹲下,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他们如今打扮的都是乞儿,寻常的很,又破衣烂衫,在墙角一蹲,半点也不出奇。他在那土上划拉出长长的印子,比划着,“要是这边是咱们坐车的地方,就是先往左边走一段,然后右拐……”
两人也冥思苦想跟着回忆,但车上没窗,瞧不见外头景色,他们简直就是坐在车厢里的盲人,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理了半天,也只理出了前半段路的转弯方向。至于要沿着每条路走多久,什么时候转,全都毫无头绪。
寇冬将地上的简易示意图记下了,旋即用脚蹭掉,才道:“今晚,咱们得好好记记。”
山海镇上没有钟表,在茶楼打完工后,寇冬从茶楼掌柜那儿要来了一束线香,还有一小盒火柴,碗里仍然是一串铜板。
宋泓看了眼他的铜板数量,问:“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讨钱?”
他摇了摇手里的碗。
“如果我们的数量都是零,也不会有人是最少。”
寇冬摇摇头,低声道:“没有那么简单的事,npc也不是傻子。恐怕除了最少这个显性条件,还有一个隐性条件,必须多于一个数目。——少于这个数目,照样得挑一个抽木人。”
他才不相信这个鬼系统会不给他挖坑。
被坑了几次后,寇冬现在的直觉都练出来了,多讨总比少讨好。不然,万一隐性规则生了效,他就会被那群npc拉去马戏团里当兔子……
虽然说那话的大头娃娃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破坏他,只是给他加个耳朵尾巴。——可那特么也没好哪儿去啊!
他想想那个画面,都觉得不寒而栗,像是某种诡异的情-趣……
他还要脸,不想体验这种恶趣味。
宋泓仔细想了想这话,只觉得身上一寒,“如果是真的,的确危险。”
他倒是没考虑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钱还是越多越好。”
有了足够的铜板,剩下的难点在于小栓子。
这个人到底如今是不是人,他们都无法确定。虽然猜测是在马戏团中,可也不能保证,对方不在剩余两个他们没进过的屋子里。
商量过后,三人决定今晚分散开,各进一间房。宋泓对这个说法原本还有些疑虑,在寇冬从行李栏里拿出那个老年机,表明其中“万能的通讯录”的作用后,他也放心了些。起码有这个道具在手,三人还能保持联系。
只是该怎么用?
寇冬把通讯录打开,看了眼宋泓,默默新建联系人。小人往他胸前靠了靠,探着头看他保存。
联系人1:操心的妈。
设置为快捷键1。
宋泓:“……”
他难以置信摸着自己脸想,说他吗?
他是操心的妈???
寇冬把第二个新建也打开了。
联系人2:钢牙小白兔。
设置为快捷键2。
阿雪眼睛眨也不眨,对“钢牙小白兔”这个称号接受良好,甚至细品还觉得有点儿可爱。
寇冬举着老年机,决定尝试一波。他试着给操心的妈隔着一条街打电话,在几声“嘟嘟”声后,他听到了那边宋泓麻木的声音:“喂?”
寇冬:“能听见?信号稳定吗?”
宋泓沉默了会儿,半天才回答:“听倒是能听见……”
他避开路人,忍不住低声道:“就是太奇怪了吧。我必须得抓起点东西放在耳边,才能听到你说话……这声音好像是直接传进我脑袋里的,现在我抓了一把土,周围人看我都像看疯子。”
寇冬想象了下那个画面,也觉着有点怪。但,“管用就行。”
他挂断了电话,又与阿雪试着联系了下,也是一切正常。
验证过道具的作用,三人便拿定了主意,准备在晚上时分开。眼看着快走到上车点,宋泓的神情越来越紧张,忍不住抓着阿雪叨逼叨:“还是小心点,晚上实在不行就装睡,千万别睁眼,要是有人找事儿,你也别和他打架,等我们明天见时再说……”
话音未落,他察觉到这俩人的目光都很奇怪,“怎么了?”
寇冬指了指自己的道具栏。
这一瞬间,四个大字齐齐映入了他们的心帘。
——操心的妈。
宋泓:“…………”
他闭嘴不说话了,直到上车也没再吭一声。
三个人分别进了三辆车,手中拿着的香在马车驶动后便点燃了。寇冬心里暗暗计算时间,向左一炷香,直行三炷香,再转弯……
他记着记着就有些混,叶言之提醒他:“再向左。”
寇冬拿着香,幽幽道:“崽,爸爸对不住你。”
叶言之:“?”
他没理解,怎么突然说这话?
寇冬难过道:“我刚发现我记忆力不好,万一遗传给了你……”
叶言之:“……”
又来了,寇冬又来了!
他本来以为能摆脱这段父子关系几天的,可显然,寇冬的欠干属性根本没有消失,只是这两天一直跟其他两人在一起,所以往下压了压……
一旦有机会,他就又是那个满怀慈爱的老父亲了。
叶言之不得不为自己正名,“我记忆力很好。”
没半点问题。
寇冬叹了一口气,很是失落,道:“唉,不要蒙我。”
“……”
谁蒙你?
为了证明自己记忆力好,叶言之将沿途路线给寇冬说了一遍。寇冬一面记着,一面点香,等到了居住的屋子,来的路也基本被梳理的差不多了。
这一回,寇冬进的是第二间房。
他将钱拿出来,提出要平分时,大多数孩子都没什么意见。只有一个瘦的皮包骨的说:“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私藏?”
他生得比其他孩子要瘦,偏偏颧骨又高,看起来总有种尖嘴猴腮的感觉。寇冬扫他一眼,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私藏?”
他晃了晃手里的碗,铜板在里头撞击的叮当作响。
“哪怕不分,我也一定不会是最少的。——我又为什么私藏?”
别说最少,他手里的铜板,分明是这屋子里最多的。哪怕这里头的孩子排着队抽木人,他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确没必要将这救命的钱分出去。
想明白这一点,大多数孩子就自动凑上来放铜板了。只有皮包骨还没动作,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神情戒备:“你怎么知道这招管用?你试过了?”
寇冬的耐心也逐渐被消耗没了,冷淡道:“试过了。”
皮包骨咄咄逼人:“试过了?在哪儿试的?”
“就是隔壁。”寇冬道,“昨天回来后,你们有听见第一个院子有声音?”
“……”
这倒是没有,直到凌晨才从那儿传来尖叫声。这已经足够证明面前人说的是实话。皮包骨被呛了呛,终于不吭声了,半天才阴沉着脸,把自己碗里的铜板也放寇冬的碗里。
寇冬没移开,仍然盯着他。皮包骨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又有些心虚,厉声道:“还干什么?”
寇冬问:“你还有没有藏起来的?”
皮包骨的脸猛地紫涨起来,像是经受了天大的侮辱,“你胡说!谁会藏起来?你……”
他猛然住了嘴,意识到周围看着他的人都脸色不善。皮包骨有些慌了,提高嗓门道:“你们信他的?他纯粹是栽赃!陷害!故意冤枉!”
他越说越激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摇动着自己的双手。屋里的孩子却不吃他这套,有人已经将手贴在了他口袋上,四处摸索。
皮包骨看起来慌了神,拼命挣扎,最后还是被三四个乞儿一拥而上按住。中间那个在他身上搜寻一通,最终握住了什么,伸出手来。
那赫然是几枚铜板,
乞儿冷笑一声,将那铜板拿在手心,问他:“这是什么?”
皮包骨哑口无言,脸色变了又变。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乞儿重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至角落,随即把那几枚铜板也放进了寇冬的碗里。寇冬数了数,平均分了,为首的那个孩子帮着他发。
他看着倒比寻常孩子更为沉稳,在同屋的孩子里显然是有领导力的哪一个,个子也比他们高些。寇冬打量着他这身高,问:“你多大了?”
小孩说:“十一了。”
他笑了笑,打量着这屋子里头的人,“我是最大的。”
寇冬心说不是,还有我呢……
更别说还有那个皮包骨,一看就是个玩家,搞不好都五六十了。
他把这话小声和他崽说了,叶言之问:“你怎么确定他是玩家?”
“他肯定是,”寇冬笃定道,“他不爱我。”
不爱我的,通通都是玩家!
小人:“……”
真是简单粗暴的判定方法。
他在那领头的小孩身边坐下,道:“那你来的时间长了。”
小孩点点头,说:“七八年了。”
寇冬低声问他:“那你认不认识小栓子?”
这句话说出后,寇冬明显感觉身边的人周身一僵,旋即,小孩把头扭过来,紧紧盯着他:“你认识他?……我之前没见过你。”
他的语气让寇冬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到了引导任务的重要npc,,“我听说过他。他现在在哪儿?”
小孩没有说话,半晌后才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马戏团里……”
他微微打了个哆嗦,像是因为害怕,把身子也蜷缩起来了。看他这样子,对方不像是人,倒像是什么噬人的洪水猛兽。能把他撕咬的血肉模糊。
寇冬与崽对视了眼,都意识到小栓子恐怕比他们想的还要不同寻常。待小孩平复了点,他才问:“他长什么样?”
小孩费劲儿地咽着唾沫,勉强道:“他——”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几乎被埋在记忆里的脸。
“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来自哪儿?其实都已经记不清楚。小孩往角落望去,好像还能看见那个孩子,抱着个更小一些的孩子,温柔地拍着脊背轻哄着,让怀中人不要哭。
那一道暗色的剪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成为了在这里的所有孩子的噩梦。
“不要靠近他。”他战栗着,最终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不要靠近他……”
他用另一种目光打量寇冬。
“你和那个人……长的很像。让他看见的话,他会发了疯的。”
寇冬再问那个人是谁,小孩却只哆嗦着摇头,一个字也不往外说了。他只是把自己更加缩在阴暗的角落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埋着头一声也不吭。
寇冬没能再问出什么。
夜深人静,当其他孩子都睡着之后,寇冬利用“万能的通讯录”和其他两个人联系。宋泓那边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阿雪倒是听来他们屋的拐子说,曾经有人想过逃跑。
“他的话是这么说的,”阿雪模仿,“别总想着跑——跑完之后是什么下场,你们也不是没见过。”
这句话让人心里直泛冷。
“说的也没错,”宋泓低声道,“被拐过来的孩子里,肯定会有想要跑的。”
可是,是什么让他们都无法逃跑,甚至连这个念头也不敢生出来呢?
这显然不仅是简单的威慑。联合拐子的话,在这之前,应当发生过震动了所有人的事。
他又想起那个孩子满怀恐惧的眼睛。
电话在马戏团的成员到来之前挂断了。寇冬躺在冰冷的地上,强迫自己闭上眼陷入睡眠。
在沉重的黑暗到来之前,却有梦境先一步到来了。
他听到低低的、温柔的吟唱声,一只属于孩子的小手拍着他的背,他的鼻子蹭到了布料。
并不柔软的布,甚至相当粗糙,只是上头带着人的体温,便显得温暖。
“睡吧,”那声音低低唱道,“睡吧……”
“睡吧,我的——”
“我的珍宝。”
寇冬像是一脚踩进了这样的温柔里,身不由己向下陷去。他挣扎着,背后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裳。
他隐约觉得,不能在这时睡过去,于是拼命掀起眼皮。当他终于成功地与这股力量抗争过时,他睁开了眼,正正对上了一双纯黑色的瞳眸。
那双大的出奇的黑色眼睛凝视着他,旋即又拉开了点距离——离得稍微远了点,寇冬这才意识到,那是大头娃娃。
他满怀喜悦地望着寇冬,像是捕中了猎物的猎人。他尖细的手紧紧抓着寇冬的肩膀,将肩膀握得生疼。
嘴角咧开来,露出一个怪异的、不甚和谐的笑。
“你醒着,”他嘶声道,“你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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