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名决没有再回。
等到下了课, 倪名决趴到了桌子上。
傅明灼站起来, 倾身抓住他背上的衣服:“倪名决, 那你给不给我量?”
“周五有事。”他头也不回地拒绝了。
“什么事?”傅明灼怎么可能这么好糊弄, 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反正有事。”倪名决反手把自己的衣服从傅明灼手里拽出来, 语气不佳,“别吵了, 你怎么这么烦人。”
傅明灼虽然遭到拒绝, 但并没太当回事, 毕竟倪名决这人嘴硬心软,经不起她的死缠烂打,每回他们意见相左, 基本上都是以他妥协告终。
但这回似乎有所不同, 任凭傅明灼使出了看家本领, 事情都没有回转的余地。
傅明灼碰了几次壁,也累了。
不管怎么说,让人拒绝还是有点下路不来面子的, 她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强行给自己挽尊:“哼,说不定你妈妈还不想让你去呢, 她只邀请了我,又没有邀请你。”
“嗯。”倪名决浑不在意, “毕竟你才是她的心肝小宝贝,我只是个无名氏。”
傅明灼:“......”
原本以为算是尘埃落定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到了周五下午, 几乎是最后时刻的时候,事情居然意外有了转机。
而且还是倪名决主动来找傅明灼的:“我傍晚跟你回家一趟。”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傅明灼可不敢随便接,她怀疑有诈,探究的眼神一圈圈围着倪名决上下打转。
倪名决神色淡淡的:“但是......”
嚯,果然有但是,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明天开始把背心穿上,而且以后都要穿。”
傅明灼:“......”
傅明灼实在不明白自己不穿个小背心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全世界都要对她耳提面命,现在就连倪名决也要来管她,两秒的呆愣后,她反应过来,大叫:“我穿不穿小背心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色狼吗?”
“你就说成不成交?”倪名决坚持本意,不搭理她的质问。
原本他也没当回事,反正她才开始发育不久,而且不是那种天赋型选手,穿着校服确实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刚才偶然从一个女生的袖管里瞥到了内衣的颜色。
也就是说,校服袖管处是有可能会走光的。
傅明灼这段时间以来三天两头真空上阵,他没法停止怀疑也许已经有别人从她袖管处窥探到什么,顿时头皮发麻。
傅明灼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倪名决从里面多次提取到了“色狼”、“多管闲事”、“我最讨厌小背心”等字样以后,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行,成交。”
倪名决得寸进尺:“今天放学先回家穿了,然后再去我家。”
“可是我想直接去你家。”傅明灼不想麻烦一趟,搬出他的话来压他,“而且你刚才说从明天开始。”
“不行就算了。”倪名决赌的是她对林幼华的关心。
他赌赢了,尽管傅明灼不情不愿,但只要能把他带回家给林幼华庆祝生日,她就能忍受他坐地起价讲话不算话。
傅明灼之前已经跟林幼华说过倪名决不回来了,但她说得委婉,她的说法是:“阿姨,倪名决早好多天就记得你的生日了,但他那天刚好很忙,没有办法回来,他说让我转交祝福,还有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当然,礼物是她准备的,她准备了双份,自己的,还有倪名决的。
林幼华纵然听得出这只是傅明灼用来安慰她的话,但这个说法确实比真相动听许多。
所以当周五这天,家门被从外打开,门口出现两个孩子的时候,林幼华感到万分惊喜。
今天白天,明辉的各位同事和老师也给她举办了所谓的生日惊喜,林昭的去世并没有对外宣扬,鲜少有人知道林幼华经历了什么,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要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面对同事们的善意,她得开心和感激。
强颜欢笑了一天,林幼华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笑。
“阿姨。”傅明灼飞快踢掉自己的鞋子,连拖鞋也没来得及换就飞奔进屋,软软的身子倚进林幼华怀中,递给她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盒,“生日快乐!这个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这个是倪名决给你的生日礼物。”
倪名决正在外面弯腰捡傅明灼踢飞的鞋子,闻言,他的动作有了片刻的暂停,抬眸望过来。
刚好和林幼华的视线撞上。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把傅明灼飞出去的鞋子捡回来,整齐摆放在玄关处,然后才脱了自己的鞋,熟门熟路从鞋柜里找到自己的拖鞋。
鞋柜第二排最右边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那里原本用来摆放林昭的鞋子。
这片空白猛地刺痛了他的眼睛,沉闷拖着他的心飞速下坠,他不能再看,重重地阖上了鞋柜。
林幼华当然知道倪名决的礼物只是傅明灼善意的谎言,但没有戳穿,她搂了搂傅明灼的脑袋:“谢谢你们。”
倪名决没搭腔,径直上了楼,走到拐角处,他冲还在跟林幼华撒娇的傅明灼说:“不是说要量身高?上来。”
傅明灼从背带裤肚子那边的兜里掏出一张黑色的贴纸来,扬了扬,对林幼华说:“阿姨,我要用这个贴我的身高。”
“好。”林幼华慈爱地摸摸她的脑袋,轻轻朝楼梯方向推了推,“去吧。”
傅明灼脚步欢快地跟上了倪名决。
“灼灼,不要光着脚,女孩子会体寒的……”林幼华在背后喊。
“我穿着袜子呢。”傅明灼早跑得没影了,只有声音从楼上遥遥传来。
倪名决的房间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条,傅明灼一进门又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了一圈,打算再讨点什么回家。反正倪名决都不喜欢住在这里,他这么多模型和玩具,摆在这里没人欣赏,岂不是暴殄天物。
不过,等陆沅哥哥走了,他就要回来住了。
等他回来住了,不知道他还肯不肯帮她带盖中盖。
他应该是肯的吧。
但是以后她再也不能骑着自行车滑着旱冰鞋开着法拉利出门右拐去找他了,锦都壹号院距离他家里虽然也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但这十几分钟足够把他们现有的相处模式打破了。
不可能总是一起遛狗了,她也不能半夜把他喊起来陪她出门了。
天总会黑,人总要离别,谁也不能永远陪谁。
歌中早就唱过了,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接受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
傅明灼满腔的好心情突然没了,连讨模型的心思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她越想越觉得生活好残酷。
倪名决听到背后的脚步声肉眼可间地从雀跃变成了沉重,他一回头,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傅明灼,像一只霜打了的茄子。
就连她终于梦寐以求地在身高树上贴上她最喜欢的黑色贴纸,也丝毫不能缓解她的心情。
“长高了一点六厘米。”倪名决说。
傅明灼扯了扯嘴角,笑得很牵强。
倪名决以为她是嫌少,安慰说:“两个多月时间而已,已经长得很快了,马上一米六了。”
傅明灼又牵强地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整个世界忽然晃了一下。
她惊疑地看向倪名决,手不自觉地扶住他的手臂。
紧接着,又是一下。
接连不停地晃。
吊灯晃来晃去,叮铃铃作响,阴影在墙上胡乱地来回摆动。
锦城不在板块活跃区,当地人们对于地震这个概念非常模糊,两人活到这么大,也只是在新闻里见识过这两个可怕的字眼,平生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双方都是相互错愕地对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震感不算很强,但是还是让人惊恐不已。
傅明灼一张脸吓得煞白煞白,倒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冷静,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倪名决,地震了,我们快跑。”
“嗯。”倪名决把她小小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掌心,拉着她往外面房间跑去。
震感还在持续,摆放在橱柜上的东西正在柜面上旋转着跳舞,时不时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落。
跑到房门口的时候,倪名决突然猛地把傅明灼抵在墙上紧紧抱住了她的脑袋。
清冽气息和温暖怀抱铺天盖地的包围中,傅明灼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她先是不明所以,然后她听着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狠狠砸到倪名决的后脑勺。
与瓷器的碎裂声一起想起的还有他发出的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他没有迟疑,松开她,再度紧紧拉着她一起往外跑。
“你头痛吗?”傅明灼回头看到一个碎在地上的花瓶,她艰难地跟上他的脚步,担忧地问道。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倪名决侧头看她。
他说她还有心情管闲事,而事实上他更不合时宜,这时候还有心情笑。
“傅明小灼灼,过了今天我们也算同生共死了。”他继续笑着说。
跑到楼梯口,林幼华正急匆匆地跑上来,看到两人安然无恙,她舒了口气。
“没事,别怕。”她安慰两个孩子,“只是个小地震。”
确实只是一场小地震,等跑到楼下,震动已经差不多停下了,不过保险起见,大家还是去了屋外稍作等候。
刚才情急之下没空关注,这会安全了,林幼华的视线停留在两人还紧紧相扣在一起的手上。
倪名决注意到,稍稍用力捏了捏掌中柔弱无骨的小手,才若无其事地松开。
“你们有没有怎么样?”林幼华关心道。
傅明灼想起倪名决的后脑勺来,想去看。
倪名决挥开她的手,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幼华,用带了点质问的语气问道:“地震了,不往外跑,你上来干什么?”
林幼华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她才说:“只是小地震。”又过了一会,她又说,“即便是大地震,妈妈也要来找你。”
没有了林昭,倪名决就是她生活唯一的希望,但凡他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余生只剩暗黑,甚至有没有余生也不一定了。
倪名决咬牙,腮帮子紧了紧,脸颊上微微现出肌肉的轮廓。
再开口,是对着傅明灼说的:“我没事。”
傅明灼满脸担忧,执拗地伸手过来,要自己确认才放心。
他稍稍歪了歪脑袋,笑了一下,低下头去,配合她的身高。
丫头片子不算太没良心,还知道关心他。
傅明灼在他头顶细细摸索一番。
没有出血,但起了个鼓鼓的包,面积还不小。
“痛吗?”傅明灼手指轻轻摁了几下那个包。
“你这么摁着,你觉得我痛不痛?”他在嘲笑她,但是仍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任凭痛感随着她的按压一阵阵袭来,语气是带着笑的。
“肯定很痛。”傅明灼眼中的担忧更深了,“花瓶都碎了。”
看她急眼了,他不逗她了,安慰着说道:“不痛。”
傅明灼当然不信。
倪名决又说:“花瓶是砸到地上才碎的,不是在我头上碎的。”
“真的吗?”傅明灼问。
“真的。”
其实花瓶这么敲下来的力道真的不小,他的头到现在都还有些晕乎乎。
大家在庭院里等了一会,刷了一下新闻,根据新闻报道,锦城确实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5.6级。
等确认没有余震了,大家才进了屋。
倪震太忙,没有空回来给妻子庆生,打了电话过来确认平安后表达了歉意。
“不等叔叔了。”林幼华挂了电话,对傅明灼说,“灼灼,你想先吃蛋糕吗?是一个巨大的草莓派哦。”
“好。”傅明灼振臂高呼,她殷勤地替林幼华打开蛋糕盒,又给插上蜡烛,等阿姨给点上蜡烛,她催促林幼华:“阿姨,你快点许愿。”
林幼华对许愿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不感兴趣,原本想直接跳过这个环节了,结果看到傅明灼一脸艳羡,她摸摸傅明灼的脑袋:“愿望阿姨让给你许好不好。”
自从知晓身世,傅明灼已经好几年不过生日,自然也没了许愿的机会,甚是怀念,一听,很高兴:“好。”
事发突然,傅明灼一时半会想不好愿望,她思索片刻,瞥了一眼对面的倪名决,想好了愿望,她紧紧闭上眼睛,小小声地虔诚许愿。
“我希望陆沅哥哥……”
倪名决只半听半看口型捕捉到了前面几个字节。
不消多说,她许愿希望陆沅不要走。
他看着她被火光照得亮亮的脸,不断无声蠕动的小嘴,半晌,他头疼地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