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幼华来看林昭, 带了很多东西来, 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她很忙, 从前鲜少过问这些琐碎的事情, 兄妹俩从很小开始, 日常生活就都是由保姆照顾的。
现在林昭没了,林幼华路过商场看到小姑娘的漂亮衣服, 却忍不住要买。
尽管林昭再也出穿不上了。
林幼华在女儿墓前待了很久, 再下山的时候, 眼眶是通红的。
令林幼华意想不到的是,傅明灼还没走,坐在山脚下的台阶上, 一言不发, 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林幼华匆忙偏过头去, 擦拭脸上的眼泪。
傅明灼站起来,满脸欲言又止。
“明灼,你在等我吗?”林幼华问。
傅明灼点头。
“你怎么一个人来山上呢?”虽然林幼华知道了傅明灼其实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 但因着傅明灼外表的缘故, 林幼华下意识把她当成小孩子。
小孩子最是胆鬼,她居然敢单枪匹马来墓地。
“我来看我妈妈。”傅明灼说。
林幼华明白过来, 眼里带上一抹怜惜。
她们两个,一个没有了妈妈, 一个没有了女儿。
倒是同病相怜。
傅明灼补充说:“我妈妈就在林昭正下方。”
林幼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傅明灼居然知道林昭,不太确定地问道:“是名决告诉你的吗?”
“嗯嗯。”
这下林幼华更意外了, 以林幼华对儿子的了解,倪名决是绝对不会随意告诉别人这些私事的。林昭的去世带给了他很沉重的打击,他把自己的心锁了起来,不允许别人进入。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特殊。
倪名决近半年未曾在家住了。
房间里没有灰尘,干干净净,定期的打扫没有落下。
熟悉的空间,看似维持原样,其实有不少细微的改变。
例如柜子里多了很多崭新的衣物,但很多并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他的母亲只关心他们的成绩,并不关心他们的喜好。
例如他和林昭的合照都被收起来了,大概是怕他触景伤情。但事实上,光是走进这个家就快要令他窒息了。
他吃不下,睡不着,耳边总有幻听,根本没法正常生活。前一天晚上从陆沅家里搬出来开始,他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打游戏,任凭母亲怎么敲门都不理。
“笃笃笃。”房门又一次被敲响。
他无视,没理,十指如飞,暴躁地在键盘上敲下一句骂猪队友的脏话。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门外敲门声开始密集地连了起来,响个不停,而且是两个手一起敲的。
倪名决蹙眉。
母亲性格稳重,不会这样子敲门。
这种敲门风格,倒是让他想起一个总是让他啼笑皆非的人来了。
但那人没可能出现在这里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有半分多钟。
“谁啊?”倪名决扬声问。
外面不答,只是敲得更起劲。
倪名决盯着门思考了几秒,像是要透过门板看穿外面的人似的。
敲门声仍在持续。
倪名决心里的那团猜测越来越肯定,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果然是傅明灼。
虽然已经事先有思想准备,但当倪名决看到门外的人真的是傅明灼,他还是感到深深的匪夷所思。
傅明灼拿了一罐牛奶,吸管还含在嘴里,跟他大眼瞪小眼。
倪名决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
傅明灼根本没有作为客人的思想觉悟,真正做到了林幼华跟她说的“别客气,就把这里当自己家”客套话。
她低了身子,灵活地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进到了他的房间,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倪名决对着空气站了一小会,确认她后面没有跟着袁一概或者陆沅,他无可奈何地走了回来,但没关房门。
还是那句问话:“你怎么来了,一个人来的?”
“对啊,你妈妈邀请我来的。”傅明灼发现新大陆似的在他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了他的电脑前,看着打打杀杀花花绿绿的界面,“你在玩什么游戏?”
“你怎么连我妈都能好上?”倪名决就奇了怪了。
自来熟到这个程度,也是没谁了。傅明灼的自来熟可以熟练应用到各个领域、性别、年龄、甚至物种,来者不拒。
傅明灼凑近了看左下角的聊天窗口,嘴里心不在焉地回答问题说:“我们在山上碰到了,阿姨就邀请我来你家玩。”
男生玩游戏的时候嘴怎么能这么脏?
连倪名决都不例外。
“然后你就跟来了?”倪名决好笑道,“你认识她吗你就随便跟着她走。”
她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没让人贩子拐走可真是个奇迹。
傅明灼之所以会跟着林幼华来家里,有很多原因。
比如,这是倪名决的妈妈。倪名决的妈妈不太可能是坏人。
比如,林幼华让她想起她自己的妈妈。林幼华红肿的眼睛,让她很难过。
比如,林幼华邀请她来家里其实是为了倪名决,林幼华问她:“明灼,名决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吃饭也不肯见人,你可不可以帮阿姨劝劝他。”
当然,这些不足以完全抵消傅明灼的警惕心,傅明灼是一个很惜命的人,要她跟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阿姨回家,她肯定得留个心眼。
所以在来之前,她装作不经意地跟林幼华说了一下自己家里的情况:“我哥哥是宗扬的总裁,我姐姐是宴森未来的总裁,我舅舅是……”
中心意思就是“我的背景很强大的,可不是随便能惹的”。
傅明灼参观完了倪名决的房间,凑到了他旁边:“倪名决,你吃午饭了吗?”
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倪名决双目紧盯着屏幕,过了好一会才分出神来搭理她:“没有。”
“那我饿了怎么办?”傅明灼说。
“那你去吃饭。”
傅明灼又凑近几分:“你陪我去。”
凑得太近了,少年眼下的青色无处遁形。
说起来,要是不是林昭出事,倪名决就会去明辉读高中,那她就不会认识他,也不会认识袁一概和陆沅,更不可能有蹦擦擦。
每一场看似稀松平常的相遇,都需要经历多少不为人知的蜿蜒曲折,随便改变一步,都是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倪名决能猜到她是受母亲所托,并不买账:“你自己下去吃。”
“可我跟你妈妈又不是很熟。”傅明灼说的跟真的似的,“要是你不在,我会很不自在的。”
这是倪名决听过最荒唐最不着调的话,他微微转侧过头打量傅明灼,最终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确定?”
林幼华请傅明灼来帮忙劝倪名决,完全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报太大的希望。
直到倪名决的身影真的出现在旋转楼梯上。
傅明灼紧跟在他身后,怕他半路反悔跑了似的,两只手搭住了他的肩。
成功完成使命,她狡黠地冲楼下的林幼华眨了眨眼睛。
倪名决脸上露出自林昭出事以后、林幼华见到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反手抓住傅明灼一只手腕,稍稍做了个弯腰的姿势,傅明灼就半挂到他背上了。
傅明灼不得不踮起脚尖:“倪名决,你干嘛呀?”
倪名决转过头去,笑道:“那你干嘛,想试试过肩摔?”
即便是从前林昭在的时候,长大了的兄妹俩也鲜少这么亲近,林昭是很喜欢黏着哥哥的,她最喜欢和倪名决穿一模一样的衣服,觉得这才是双胞胎的正确打开方式。但十几岁的男孩子,心思难猜,有别人无法理解的小骄傲,他就觉得这么大了还和妹妹黏黏糊糊很丢人。
家里多久没有同时出现小男孩和小女孩的欢声笑语了,林幼华眼眶一下子就湿了,不想被两个孩子看到,她暼过头去,匆匆走进厨房帮阿姨端菜。
林幼华的眼泪一等走进厨房就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捂住脸,无声哭泣。
看得阿姨也好一阵鼻酸。
林幼华洗了一把冷水脸,收拾好情绪,确认自己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了才出去,傅明灼和倪名决并排坐在一起,中间是上蹿下跳的王中王。
就像从前林昭在的时候一样。
林幼华险些又情绪失控,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强颜欢笑地招呼傅明灼:“明灼,你就把这里当你自己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千万别客气,啊。”
“嗯嗯,谢谢阿姨。”傅明灼满口答应。
倪名决哂笑。
而另一边的傅明灼马上把林幼华的话贯彻落实,她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向端菜的阿姨请示:“阿姨,这个菜可不可以放我面前呀?”
她指的是一盘梭子蟹炒年糕。
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她喜欢的菜都是放到她面前的。
“可以可以。”阿姨满口答应,马上在她面前腾了个空位出来,把梭子蟹炒年糕端端正正地摆在她正前方。
林幼华也被她逗乐了。
傅明灼第一次吃倪名决家里阿姨做的饭菜,口味还很新鲜,再加上她饿扁了,所以特别有食欲,吃嘛嘛香。
相比之下,倪名决的筷子压根没伸几趟,他好像真的只是来陪傅明灼吃饭的。
林幼华已经很知足。女儿死后,这是她第一次和儿子一起吃饭。
她坐在倪名决对面,视线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
倪名决注意到,抬眸望过去。
眼睛里尽是冷漠。
林幼华这才移开视线,投向傅明灼,温柔地招呼她:“明灼,阿姨做的菜好吃吗?”
“嗯嗯。”傅明灼嘴里有饭菜,没法说话,猛点头。
“喜欢的话你以后总是来好吗?”林幼华补充,“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