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康熙三十六年西征结束,康熙处置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开始, 又或者可以从更早的“拜褥事件”算起, 到如今已经十年有余,回望往昔, 每个人心中滋味不同。
“废了个太子、倒下个老八, 一转眼,时局又变了。”
胤祉在熙春园的书房里和陈梦雷嘀咕“也不知道汗阿玛到底什么打算。”
“三爷, 皇上已经有打算了, 只是三爷您,有什么打算吗?”陈梦雷这些年在京中日子过得还算惬意,除了李光地这个老东西报复不动之外,别的都挺好,脸上风霜之色日轻。
胤祉摊手一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与先生说句心里话,若是直郡王为人轻狂、不谨慎, 那就罢了。昨儿的场面先生是没见到,底下说怪话的一堆, 可直郡王一声都给喝退了。”
“那么个烫屁股座儿,没几分担待还真坐不得。”
三贝勒今日只是感叹“我就是, 昨儿在乾清宫瞧着那一出出的大戏, 想起兄弟们小时候……那会觉得读书习武辛苦,觉得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管着,觉得不自在, 可和现在比起来, 这会怎么觉着自己越来越没意思。”
“我这一辈子的前程, 好像今天都能看尽了似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胤祉最后叹息着说道。
不管是哪朝哪代的皇子,无非是做太子、而后做皇帝,否则就是封爵就藩,偏偏本朝的皇子只封爵,无封地。一辈子呆在京城,无旨连京师都不能出。说好听是龙子凤孙,说难听,也就是一只笼中雀罢了。
有时候胤祉觉得吧,要不然本朝干脆让宗室可以自谋生路得了,自己还能教儿子读书去考科举,好歹也算有个追求。但这又和祖宗家法相悖,也只能干想过瘾了。
三贝勒只是追忆往昔有些伤感,五贝勒就在九阿哥府里破口大骂了,“胤禟,你到底长了脑子没有?当时什么情况,你就算有情有义,你当时张嘴救了胤禩吗?”
老九这会也蔫了,听着五哥教训他,五贝勒还道“你知道汗阿玛说你什么吗?”
五贝勒冷酷的看着弟弟,告诉他“汗阿玛说你,梁山泊义气!什么叫梁山泊义气啊弟弟,草莽之气,你是皇子啊!”
“那好歹也是义气,最起码汗阿玛也承认我有情有义了……”胤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平时嘴硬也就罢了,胤祺从不计较。这会胤祺严肃起来,胤禟也只能撇嘴安生下来,不说话了。
胤祺苦口婆心“你让额娘省点心罢。小十一没了之后,额娘只有咱俩,我就你一个弟弟了,你安生些,喜欢做买卖就做买卖,安享富贵,京城还装不下你了!”
“额娘知道了?”胤禟还真算是孝顺儿子,这会也有些不安。
“……你说呢?”胤祺瞪着弟弟“宫里的石头缝都会说话。那天事情闹得那么大,我和富尔祜伦去禀告太后妈妈,你说后宫主位们能不知道?”
实际上宜妃告诉胤祺的是“让老九被你汗阿玛教训一顿,他就学乖了,否则你怎么劝都没用!”只是五贝勒厚道,这话他瞒下去,只说额娘担心。做儿子也难呐。
不过九阿哥的思路总是和自己哥哥不一样,他盯着胤祺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五哥,你从头到尾就觉得,大哥最合适,八哥肯定没戏。说真的,大哥若是真的……你也算立功了,到时候别忘了弟弟。”
“……老九,外头真是白夸你一副精明相。”胤祺不想说话了,这根本不是关键问题,关键你和老八搅合在一起,汗阿玛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还说什么以后。
距离八贝勒府不远就是四贝勒府,胤禛这几天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焦头烂额,他的长子弘晖病了。那天乾清宫里闹出那么大的事,皇孙们在弘德殿书房听了个全场,这帮小子胆子也大,趁着师傅也走神的功夫,居然溜出书房,躲在弘德殿和乾清宫之间的角落里听着大人们吵架。
这时节,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阴冷,弘晖许是着了凉,在宫里就咳嗦起来。等到回府的时候,弘晖咳的就严重了,这几天干脆无法起身,自然要告假养病。
弘晖如今也有十岁,偶尔着凉并不算大毛病,但他这一病,吃药却没用。四福晋就私下说道,是不是在宫里什么撞克着了?
“不要乱说,宫里什么能撞克着他。”胤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信了几分。只是这会老八算命那事还是京城里的谈资,自己也不好找人来做法啊!
各有各的事要办,直郡王这会正在自怡园里,和表哥成德钓鱼,表侄子富森帮忙挂鱼饵,明珠舅舅看他们钓鱼。胤禔和成德偶尔说几句话,富森在旁边静听,明珠却含笑旁观绝不插话。
在他看来,外甥的心思手段已经足够了,如果说还有不足,那就得靠他自己的阅历去弥补了。这个东西,是没办法手把手教的。
而胤禔今儿过来也不是求教,只是这几天轮班他不必侍疾,康熙也要大好了。在府里他心里总总觉得不安静,道琴看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出主意叫他出府逛逛。
满大街瞎溜达,已经不是现在的直郡王能做的,没办法,胤禔只好逛亲戚家。伊尔根觉罗家、直接跑过去非得把那日松吓死,弟弟们的家这会更不能去,那就只好跑郊外来了,正好撞上跑马的富森,于是来到了这。
富森站的笔直,他以为阿玛和郡王一定会谈一些军国大事、或者最近热议的立储问题,不成想直郡王偏过头看看自己,张嘴就问“他快二十了吧?还不给富森找个媳妇?”
“你也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成德很惊讶,而侧后方须发皆白的明珠哈哈大笑,当年的小孩子也到了张嘴关心晚辈终身的年纪了。
过去胤禔嘴里都是什么学问、轶事、朝局、皇上、人际关系,总之都是严肃话题,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是正经,家事都是赶上才会掺和。
其实举重若轻就是什么都不耽误。立储不耽误,说说轻松的家事也不耽误。
“今年夏天选拜唐阿,然后再说。”成德笑着,他也有心和胤禔说些轻松的事。可家里的事,说着也会牵扯到朝廷上,“羹尧去四川主持乡试,皇上已经拟定叫他升内阁学士,也还不错。”
“嗯,他干得不错,汗阿玛拟名单的时候还问了我一句。”胤禔笑道“年羹尧办事得力,妞妞日子过得好,家中也放心。只是,汗阿玛前儿还说,身体大好了要叫几个人入宫问话……第一个就是阿灵阿!”
“不知这次会有什么处分……”成德话未说完,被明珠打断了。
“什么处分都不会有,最多教训一二也就罢了。”明珠挥手叫孙子先退下,而后笑道“皇上便是见了阿灵阿,阿灵阿也只会为自己开脱,皇上能怎么办?”
“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是皇上自己,御前叫人畅所欲言的还是他,皇上就算是脸面上过不去,也只能从出身、性情上痛骂、处分八贝勒,把事情糊弄过去。现在他把涉事大臣叫过去,也只会息事宁人。”
“咱们这位康熙皇上,就是这种性子。在他眼里,托合齐是背主,所以非死不可。但阿灵阿,被皇上宠信那么多年,又是钮祜禄公爵家,最坏也就是削爵,但皇上不会把事情弄到这个份上。”
“阿玛说得对,此刻最希望这件事平静落幕的就是皇上,”成德道“不过要说夺爵,遏必隆还有儿子、阿灵阿还有弟弟,想想法喀,估摸着这会阿灵阿也怕了。”
胤禔在旁笑道“倒是很想听听他会和汗阿玛说什么。”
康熙召见阿灵阿的时候,原本还是一肚子怒气,打算质问阿灵阿为何串联举荐胤禩。当时那么多人,要说没有串联,谁信呐!
但阿灵阿能在康熙跟前作为宠臣二十年,自然也不是白给的。他一进西暖阁就开始垂泪“皇上,您可算是龙体无恙,奴才死也能瞑目了!”
“……你这会哭什么,”康熙对中年男人的泪水没多大兴趣,“当日不是言辞凿凿、觉得胤禩简直是天之骄子,朕膝下无人能出其右!”
“皇上,奴才忝为领侍卫内大臣,这几年与八贝勒公务上常碰到,八贝勒办事精干周全,奴才对其余阿哥并不了解,是以当日就推举了八阿哥。”
阿灵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因为皇上问人选,他不能不答、更不能瞎答,所以说了比较熟悉的胤禩,自然顺水推舟的夸了他两句。因为有时候他看见八贝勒身边的人就是这样的吹捧的。
总之他是一时糊涂没能领会皇上的意思,是受了蒙蔽,他还要推卸,就听康熙冷冷的问道“佟国维呢,你们没见过?”
“……”阿灵阿就知道,这场问话没法善了。所幸,外头天降救星,梁九功进来禀报,隆科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