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几条长长的回廊, 又穿过几道垂花拱门, 才走到了秋爽院。
秋爽院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葡萄架,上面结了好多葡萄, 在阳光的映照下, 显得五光十色的。
一位头上挽着髻, 身穿布衣素衫的女子正背对着楚辞他们, 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握着一串葡萄, 正要将它剪下来。
“怀秋姐,我带楚公子来找夫人了。”
怀秋姐回过头, 朝两人笑了笑, 然后说道:“见过楚公子, 请你稍候片刻,我马上进去禀报夫人。”
“谢过这位姐姐。”楚辞略拱了拱手。这位女子看起来应该有二十五六了, 看她打扮, 应是新寡之人。
“楚公子,请你进来吧。”
楚辞走进房间, 就见一个老太太正端坐在上首,左边站着一个老嬷嬷, 右边是那个怀秋。下首还有八个丫鬟随侍两旁。幸亏这房间很大, 即使人这么多,也不显拥挤。她见楚辞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而后便被笑意掩盖。
“弟子楚辞,拜见师母。初次见面,礼数不周,还请师母见谅。”楚辞来到她近前,旁边的一个丫鬟递过来一个蒲团,他掀袍跪下,拜见许师母。另一个丫鬟递上一杯茶,楚辞捧着茶,请许师母喝茶。
许师母微笑着接过茶杯,放在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快起来,你小孩子家家的,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这些都是外道话,往后莫要再说了。”
她身边的老嬷嬷走过来虚扶一下,楚辞便顺着她站了起来。
“过来坐下。”许师母朝楚辞招招手,示意他坐近一点。“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孩子,老爷常对我说,他家乡好山好水出美人,我还笑他不知羞,哪有人总是自夸的?今日我一见你,才知他原来没有说谎。”
老太太一笑,房里众人也跟着笑起来,纷纷夸赞起楚辞的好相貌,把楚辞搞得还有点害羞。
“师母过奖了,我哪里就称得上是美人了?倒是您老人家,也不知是哪位老神仙帮您调养的身体,若是不坐在上首,我还道是先生家的世姐出来招待了呢!”
楚辞的嘴多甜啊,老太太自从来到阳信府后,还没有见过这般会说话的小辈,瞬间被他逗的开怀大笑,屋里的丫鬟们再说几句讨喜的话,一下子就把气氛炒热烈了。
“你这孩子的脾气倒好,我还以为他好不容易收个徒弟,必是如他一般性格怪异的。”
老太太吐槽,楚辞自然不能接腔,只得嘿嘿傻笑两下避开这个话题。
“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里。把先生的家就当作自己家一样看待,你几个世兄阿姊,全都不在我身边,只留了一个小混世魔王陪着我们二老。他今天跟着府中一些好友出城狩猎去了,日后他若惹到你头上了,万不要手软,就当自己子侄一般教训!”老太太拉着楚辞的手说道。
楚辞听着,突然有些囧,怎么听着好像是个宝哥哥一般的孩子?
“多谢师母盛情款待,楚辞自然不会和先生师母客气的。”
“夫人,老爷回来了,说要见楚少爷。”
“行,你去吧。他啊,这些天一直念叨着呢。”老太太笑了笑。
楚辞起身告辞,随着许木往外走去。
许征刚从衙门出来,像他这种品级的官员,何时放衙都是自己定的。在清闲的时候,甚至可以去衙门点个卯就回来。
他官服还未脱,白鹇补子的官服,比起县太爷的鸳鸯补服来说,又增添了一份威严。
楚辞到时他正在喝茶,楚辞上前叫了一句先生,然后拱手行礼。
“免礼,过来坐吧。”许征让他坐下,但楚辞屁股还未触到凳子,他又发问了,“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你来解一解。”
楚辞只好又站起来,说道:“成大事者,需目光长远,做小事者,则心细如发。”也就是说,做大事的人负责决定未来方向,执行的人,则需要了解细节,从细处去实施。
“哼!连你这般初出茅庐的小子都知道的事情,他们那些蠢儒,什么狗屁大小的事都要来问我,把老夫搞得像个杂役!”许征很是冒火。
楚辞心里暗笑,这老头儿但是还和以前一样,一点架子都不摆。楚辞猜想,他下面的人应该也不是这么不中用,只是看这老头儿一天到晚板着个脸,生怕他新官上任要挑毛病,便事事请教,才能不犯错。
“先生不必动怒,他们也是为表敬意,你只需对他们说复如往常,各司其职便是。”
“唉,罢了罢了,不提他们了。方才我随意考校,见你对答如流,想来这几个月的时间,课业并未松懈,吾心甚慰。”
“弟子谨遵先生教诲,哪敢有一丝松懈,常点灯看书至深夜才歇息,怕的就是乡试考试成绩不佳,到时候给先生丢了脸就不好了。”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眼看离乡试还有十几天,这段时间你就哪都别去了,留在府中好好读书。”
“呃,先生,我今天来的匆忙,还有些东西在同窗那里,恐怕要过去拿一下。”楚辞连忙说道。
“让许木陪你一起去拿,拿完就回府。顺便劝一句你那些同窗,让他们没事不要三五成群在酒楼里高谈阔论,更不在秦楼楚馆逗留,好好读书才是正理。”许征提醒一句。
“是,先生。”楚辞也知道,书生一多,就容易起争执,到时候话赶话的,说出两句犯忌讳的话,被有心人举报,到时候就惨了。
“嗯。眼下距离晚饭还有一些时辰,你去书房等我,上面有一道题,先做一做。我回房更衣便来。”
许征起身,手往凳子上一抓,然后往外走去。他的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楚辞看不清楚那是什么。
许木见他好奇,便将两手合十,做了几个扭麻花的动作。
楚辞立刻会意,原来是魔方吗?先生先前放在凳子上,岂不是说明他去衙门点卯时也是带着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这种行为让他想起了以前高中的同事,她家的孩子特别喜欢恐龙,每次吃酒席时,只要看见抱着一只大恐龙的背影,那就一定是他。
是不是还考虑帮他做一个四阶的了?
……
“楚兄,真的不能和我们一起住了吗?”张文海眼巴巴地看着楚辞和许木提着东西出门。
“先生留我,却之不恭,我哪敢推拒呢?只能对阔之兄一番好意表示抱歉了。”
“说的哪里话,什么抱歉不抱歉的?”张文海佯装生气。
楚辞轻轻一笑,然后把许先生嘱咐他的事情和张文海等人提了一下。大家都表示,不会出去搞事,会留在院子里专心读书。
楚辞向大家告辞,然后登上马车,回到许府去。
“楚兄运气真好,竟能找到一个五品大员做先生,怎么我们就没有这种福分呢?恐怕这次乡试,他躺着都能取中了。”一个学子拈酸道。
其他人不好说他什么,但也没有人附和他的话。这人是乙班的一名学子,看张文海是个心好的,便再三恳求住了进来,大家原也和他不熟。
一直对外像个傻二哈似的张文海突然冷下脸,说道:“楚兄学识人品无一不贵重,岂是你口中仰仗五品大员便不思进取之人。恐怕我这寒舍也容不下钱兄,请你自行去外面找个地方休息吧。”
那人被张文海毫不留情地驱逐,又见大家只做壁上观,一点也没为他说话的意思,便气冲冲地去里面收拾了自己的包裹,还留下一句话:“一群踩低捧高的玩意,待日后我中了举人,你们不要后悔!”
大家面面相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奇葩,怎么在县学时没看出来呢?
楚辞一点也不知道有人因为他愤愤不平,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个用眼斜着他,比他还高壮些的世侄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是个如贾宝玉一般色若春花的美少年,没想到竟是个这般高大的,和秦钊那小子也不相上下了。
说起秦钊,好久都没看见过了。上回乔迁酒,他也到秦钊家请人,可惜的是,他家房门紧锁,听说是和他一个舅舅去外面走商了。
秦钊打了个喷嚏,立刻引来不远处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的注意。他立刻重新站直身子,在这烈日骄阳下暴晒。
“喂,你看了我许久,到底在看什么?”浓眉大眼的少年问道。
“无甚,只是想起来一个友人罢了。”
“友人?似我这般的吗?那下次我要找他比试比试,看看谁更厉害。”
许乔南,许家嫡次子的小儿子,生出来就和前面几个兄姊不同,他的块头要大的多。他从小力气就大,最喜欢的就是舞刀弄棍,对文章诗词之类的根本不感兴趣。
幸亏他前面的兄长在各个方面都有建树,不需要他再为家里贡献什么力量了,便放任他去了。
“呵呵,世侄,你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呢?”他一回来,就看见这小子大刀阔斧地坐在院中。
“哦,我听祖母说,那老头子收了个徒弟,还以为是个和他一样有怪癖的,没想到你还是挺正常的嘛。”许乔南看着楚辞笑了起来。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
“还好,也不是特别失望。我听老头子,你这个书生很厉害啊,还会打五禽戏。五禽戏是什么,你能打给我看看吗?”许乔南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他一听五禽戏这个名字,就感觉挺有意思的。
他期待地看着楚辞,却忽然抱住头“哎哟”了一声,回头一看,正是他祖父站在后面。
“祖父,你打我干什么?”
“没大没小,什么叫这个书生,你应该叫他世叔才对!”许征横眉竖目,看起来和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竟有几分相像了。
“世叔——”他拉长了嗓音,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然后又说:“世叔,你能打一段给我看看吗?”
楚辞点头说道:“可以是可以,但现在天气太热,明天一早卯时正,你在这里等我吧。”
“嘿嘿,行,那我走了。”那小子冲着许征抱抱拳,然后飞也似地走了。
“这泼皮!”许征骂了一声。往日在家时,就这小子被他骂的最多,原因无他,因为这个小子老是衣裳凌乱地在家里跑来跑去,和其他几个孙子完全不一样,让他看了眼睛疼。
“先生,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散衙了?”
“哼,我再不散衙,都要被他们气死了。”许征骂了一句,然后说:“学问你也治的差不多了,今天我要说的,是西江省这届乡试的主考官。”
“主考官人选已经公布了吗?”不是要等考试前三天才会公布吗?
“呵,你以为老夫这么多年当官,朝中会没有些人脉吗?也就是普通学子不知道,其他人早已经传遍了。此时怕是文章都写了几篇了。”
许征看不惯这种以文章媚上的现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主考官的喜好,和你的成绩排名,有很大的关系。
“先生,您是想?”
“老夫与那小老儿共事一段时间,对他的喜好也有些了解,他将是你的座师,说给你听听也无甚大不了的。”
这明显就是开后门来了。楚辞有些奇怪,他家先生不是嫉恶如仇的吗?怎么也会屈服于这种潜规则。
许征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又哼了一声:“你小子,以为春秋有那么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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