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子初任山长, 不止要管理县学各方面的问题,还要出去和本地乡绅父老应酬,可以说是十分忙碌了。
这天, 他饮酒回来已近戌时, 月亮早已挂在半空之中,散发着银白清辉。秦夫子被下人搀扶进院子里后,秦师母赶紧上前一步接住他。
“怎么又喝得这般醉?要我说啊,你这山长还不如不当!”秦师母一边将他扶进屋子,打了水给他擦脸,一边不停地埋怨。
自从她相公当了山长后, 县学里夫子的家眷们,就对她比以往更加亲切了,有什么好的, 总想着叫她一起。秦师母刚开始还有些高兴,可后来发现,这样一来,她基本就没有什么闲暇了。
以往她干完家务后,还能缝补点东西给两个小的, 倦了就到院子里看看花草,给它们浇浇水,顺便再逗逗猫, 日子虽有些平淡,却十分舒适。可现在呢,一大早就有人喊她出门, 不近中午不放她走,害得两个小的吃了好几顿饭堂了。至于她相公,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回家吃过饭了。
她也想过拒绝, 可是那些人太热情了,弄得她不去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们带她去的地方也都是既便宜又实惠的地方,还有很多打折的店铺,都是她往日不曾发现的好地方。
秦夫子闭着眼睛,眉眼间有些淡淡的疲惫:“今天请吃饭的是县里的书办,每年县学发放的书都是他批复下来的,人家诚心相邀,焉有不去之礼?”
“唉,往日怎么没听孔夫人说起过,当山长的竟有如此多的应酬。”秦师母有些心疼,今年他的课少了,但是要处理的东西反而变多了,中午晚上又要应酬,一刻也不得闲。
秦夫子睁开眼,看见她满脸担忧的样子,不由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孔夫人应是习惯了。不过这也是因为我初任职的原因,过一段时间大家都熟悉了,这些应酬会慢慢减少的。”
秦师母这才放下心来,与他说了几件趣事。突然,她“哎哟”一声,拍了拍脑门,然后急匆匆地往书房里走去,嘴里还念着“差点忘了”。
秦夫子失笑,也不知她忘了什么事。许是这两年与孩童相处久了,他娘子也越发孩子气了。
“今天傍晚门房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没找到你,就交给我了。我看信封上的字迹,似是阿辞写的。”秦师母将信递给他,对于寄给秦夫子的书信,她从来都不会乱拆,反正秦夫子每次看完后,都会和她讲一讲。
秦夫子打起精神,连忙接过信:“这次竟这么快?”看到信封后他明白了,封面上一个火红的戳子,原来这信走的是加急信。一般来说,只有公文才能加急,但是为官者都是有些特权的,大部分官员寄家书时,走的都是加急。秦夫子表情变得凝重,他了解他的弟子,若不是事出突然,他是绝对不会公器私用的。
拆开后一看,果然,这里头一共两张信纸,一张是给他的,另一张却是给钰儿家的徐管家的。楚辞给他的信上简单说明了一下这事的前因后果,让他看到信后,配合一下徐管家,千万不能让人把钰儿带走。
给徐管家的那封信秦夫子没看,他将信揣进怀里,然后去到两小的房间。楚小远和小钰儿还没睡,此时正在房间里一人持一根木剑你捅我戳,玩得不亦乐乎,连开门声都听不见了。
直到秦夫子一声咳嗽,两人才僵着身子回头,犯了错的表情和家里那只大黄猫偷鱼被抓时一模一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看着两人束手站在一旁,秦夫子这次没有批评他们,只是说晚上不可大动就轻易放过他们了。
楚小远和钟离钰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庆幸。可还没等他们高兴,便听秦夫子说:“钰儿,你快穿好衣服出来,师公带你去一个地方。”
钟离钰看看他,又看看楚小远,眨着懵懂的眼睛问道:“小远哥哥不去吗?”
“他不去,你一人和我去就是了。”秦夫子有些着急,他怕迟则生变,还是早些见到徐管家的好。
钟离钰听说楚小远不去,顿时低下了头,嘴巴抿得紧紧的,站在原地玩手指头。楚小远这两年来几乎没和他分开过,见他这个举动,立刻就知道他不开心了。他怕钰儿待会惹师公生气,便附到他耳边悄声说:“钰儿你去吧,待会师公就带你回来了,我先不睡,等你回来再一起睡。”
钟离钰悄悄抬眼瞅了瞅秦夫子的表情,然后小声说道:“小远哥哥,说话算话,不然我要生气的。”
楚小远将他叠放在凳子上的衣服抱过来,郑重承诺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快穿衣服吧!”
钟离钰不情不愿地穿好衣服,跟着秦夫子走了出去。
秦夫子已经命人安排好了马车,他把钟离钰先抱上车子,然后自己也翻身上了车。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便到了寇府门前。车夫下去叩响大门,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大晚上的,是何人在此敲门?”门房有些不悦,哪里有人晚上上门拜访的?
“快去和主人通报一声,就说秦山长上门来了。”
门房听了十分重视,他知道他家小少爷此刻正寄养在秦山长家中,他往里冲了几步,回头叫道:“快请进来,小的这就去通报。”
徐管家来的很快,他见秦夫子牵着他家小少爷的手站在门前,立刻过去迎接。
“徐爷爷!”钟离钰叫了一声,放开秦夫子的手奔向他的怀抱,他虽不知道为什么师公晚上要送他回来,但能见到很疼爱他的徐爷爷,他还是很开心的。
“哎,小少爷比上月又长高了,也重了一些。”徐管家抱起钟离钰掂了掂,一张老脸笑开了花。“秦山长快请里面坐,您此时前来,必是有要事相商吧?”
秦夫子跟着他往里头走去,嘴里只说:“是小钰儿突然想家了,秦某便带他回来看看。”
徐管家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家小少爷有楚小远陪着无论在哪都是乐不思蜀的,怎会半夜吵着要回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吵架了。再说,就算他吵着回来,秦夫子也不是那般溺宠孩子的人,不合理的要求从不答应。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说的这件事不足为外人道。他立刻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女和随从把钟离钰带下去吃点东西,没有吩咐一律不准打扰。
等他们都退下后,徐管家带人来到书房里,把门窗都关上了。
“秦山长,您有何要事,不妨直言。”
“今日阿辞送来了一封信,你看完便知。”秦夫子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徐管家。
徐管家疑惑地打开信,看完后整个人都气的发抖,他双目充血,牙关紧咬,恨不得能从钟离情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这……这……钟离情这个小人!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个畜生,要是他敢派人来,老夫一定要他生不如死!”徐管家想起含恨而逝的老爷,想起被折磨的形槁心灰的小姐,想起当年接过来时瘦弱胆怯的小少爷,一团怒火顿时涌上心头。
“徐管家莫要生气,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阻止那厮将小钰儿接走。”秦夫子劝他莫要被怒气冲昏了头脑。
徐管家稍稍冷静了一些,他说:“老朽有几处园子十分隐蔽,等我把小少爷带过去藏个三五年,看他还能不能把小少爷接过去!”
“此举不妥,万一那钟离情将寇静告上官府就不好了。”钟离情作为父亲的这个身份,为他带来了很多便利。
“他敢,狼心狗肺的小人,当年若不是老爷一口饭,他早就死在路边了!”徐管家破口大骂,寇家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却被这畜生害得家破人亡,老天爷不开眼啊!
秦夫子皱起了眉头,说道:“徐管家,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也说他卑鄙无耻,那我们就要把所有的问题都考虑到,绝不能给他留下丝毫把柄。”
徐管家沉默良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老朽有些鲁莽了,秦山长切莫见怪。多谢您给我送信,让我能够早做准备。老朽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畜生派人把小少爷接走。”
秦夫子摇了摇头:“你若是和他拼命,才会使钰儿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家少爷给阿辞去了信,你们却没收到呢?”
徐管家一惊,他刚刚还没注意到,现在想来,确实不应该。
“难道那个畜生派人监视我家少爷,将他寄来的信中途拦截了?”
“很有可能,我怀疑,他们应该已经派人过来了。好在京城距离西江省路途遥远,他们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到。徐管家这段时间最好派人盯住各条官道,以免他们突然到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山长说的有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盯着,一有消息,立刻通报。”徐管家此刻忧心忡忡,偏偏这时外面还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许打扰吗?!”
门外的侍女被吓了一跳,带着哭腔说道:“徐管家,小少爷现在正哭闹不休,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徐管家几步上前拉开门骂道:“叫你们干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还愣着干嘛,快去将小少爷抱过来!”
侍女呆愣片刻,立刻转身去花厅那边把钟离钰带了过来。一进门,钟离钰眼泪倒是止住了,只嗓音还有些嘶哑,他期盼地看着秦夫子:“师公,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小远哥哥还在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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