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一去, 就先交了二两银子入社费。他们收了银子后,还抓着我问了好几个问题。我当时觉着,哎呀, 还不错嘛, 规矩挺严的,估计里头氛围也很好。就算没有楚兄你们这般天资的读书人, 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张文海睡了一晚, 精神总算回来了一些,此刻他正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解他昨天的奇葩经历。
“我刚一进去,嚯,里面就有一个鼻孔朝天的书生瞪了我一眼, 立刻我就愣了, 好像我也不认识他啊, 怎么会有过节呢?未免有误会, 我就好声好气和他打了声招呼, 然后问他, 兄台,我不是哪儿冒犯你了?那人哼了一声,然后斜着眼睛看着我, 说什么, 他们桃园学社是谈论文章的清净之地, 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张文海头昂的高高的, 模仿那书生的表情时特别有神韵,叫在座的几个都笑了起来。
张文海一看, 更来劲了。
“我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这不明摆着讽刺我吗?于是我就说,阿猫阿狗说谁呢?那人说, 说你呢!我就笑了,原你是阿猫阿狗,没想到这桃园学社竟连非人之物也能收。那人被我气的,只哆嗦着用手指指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哈哈哈哈……”他笑得恣意,一点也不怕被人看见这般放浪的样子。换做以前的他被人这样说,恐怕得气个半死。可他追随楚兄多日,早已明白与其自己生气不如让别人生气的道理。
“张大哥,然后呢?”常晓兴致勃勃,傅明安也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这两个孩子正处在较中二的时期,很喜欢这种打脸流。
“然后就有人来劝架了呗,说什么初次相见不要闹僵了之类的。我一想也是这个理,我爹以前教我要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就没和他计较了。可那个人气性小的很,一甩袖就要往外走。我好心留他一起切磋学问,谁知他听了更生气,走得更快了!”张文海一脸纳闷,他是真不明白这人为何这般小肚鸡肠。
楚辞看了他一眼,心道文海还学会扮猪吃老虎了。
张文海继续道:“他一走,领我入社的人就过来了,他说已经和社长讲好了,现在社长要见我一见。那社长在亭子里,我刚开始见到他,还以为是谁把自己爹叫来了,看着就显老。领我入社那人说,这位就是柳社长。我原本以为这学社都是年轻人,没想到还有这么老的,不过我很快就想起楚兄说过的话,学到老,活到老嘛。想通之后我就和柳社长问好了,那人还挺好说话的,也没为难我,就是说了一下这入社的规矩和每月要交的会费是多少,每次开社的会费是多少之类的。”
楚辞也有点惊讶,没想到一社之长竟如此接地气,开口闭口都是谈钱的。
“聊了好一会之后,人终于到齐了。然后他们就说先做诗,还道此时正值夏日,便以“暑”为题做诗。他说完后,其他人就苦思冥想去了,只我留在原地不动。你们知道我为何不去想吗?”
张虎灵光一闪,说道:“张公子,因为你想好了对不对?”
张文海扑哧一笑:“我当时可还没想好,就是觉着奇怪,你说他一不限格律,二不限韵脚,三不限时间,待会评比的时候,可怎么算呢?我想了一会,看其他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也觉着大概他们就是不拘小节吧。然后我就也想了一首。”
楚辞本来对于张文海做诗的水平还是很认可的,但他回忆了一下昨天看见的那几首诗后,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这水平下降得有点快啊!
“昨天你拿回来的那几首,还有你的诗在里头?”
张文海忙摆手:“可没有。我拿回来的都是场上评出来说好的诗,我写的诗啊,他们看不上,说写的狗屁不通。”他说完,兀自又笑了起来。
傅明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听他说了后就很生气:“他们怎能这般无礼,便是真写的不好,也不应直言。而且张大哥写的诗我也看过,比先生做的还好些呢!”
他说完,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湿漉漉的,怯怯地看向楚辞。楚辞摸摸他的头,说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家先生我于做诗上无甚天分,文海写的确实要比我好一些。我也不怕别人说,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傅明安放下心来,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也要做一个像他家先生这般坦荡的人。
张文海一会被两个人夸了,心里高兴的不行,被人说狗屁不通的怒气也消失不见了。
“那天一直到中午,柳社长才招呼我等去将自己想出来的诗誊写下来,就这还有人说自己还未想好的。我当时就惊了,两三个时辰都想不出一首诗,那他县试到底是怎么考的?后来我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考上县试……”张文海撇撇嘴,他之前以为学社里都是饱学之士,谁知道那里除了几个秀才外,其余都是些童生,还是些喜欢不懂装懂的。
这一点,在下午的清谈中体现尤为深刻。一个个高谈阔论的,仿佛天下大事尽在他们掌握之中,可张文海却发现,他们的见识无比浅薄,不要说和普通学子比,就是和还未入试的明安小子比,都要差上许多。他被荼毒了一下午,一句话就没有说。最可恨的是,临走前他还听见柳社长对那个领他进来的人说了一句,这个新来的除了有点钱之外简直一无是处。他心累不已,就连争辩都懒得了,只想早点回家睡觉。
听完张文海的悲惨遭遇后,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楚辞笑完之后,心里却有了想法。
……
到前衙点卯后,楚辞命人去敲钟,准备将大家召集起来,开个会。
听到钟声的官员动作迅速的来到会议室,一个个的都先抢后面的位置坐下,生怕待会被楚辞点起来批评。在门外的楚辞看见里头一团乱,就咳了两声,而后里头立刻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各位来的正好。上次让大家去各地县学调研的事大家已经都完成了。你们递上来的东西我也都看了,写的很是详细,出现的某些问题也做了分析,这点很不错。”楚辞先对他们的工作提出了褒奖,然而已经习惯楚辞作风的众人却不敢放松,因为他们知道,红枣之后就是大棒了。
果然,楚辞又开口了:“不过大家也明白,光是做到这些并不能解决目前的问题。从大家递交上来的东西可以看出,我们漳州府出众学子数目并不多。但这并不是说明学子们学习不刻苦,而是供他们学习讨论的机会还是少了。有些东西在课堂之上能够学到,可是有些东西却不能。”
底下的人此时议论纷纷,不知道楚辞又想说什么了。不在课堂之内,难不成要他们去外边吗?
“大家也都是经历过乡试的了,自然清楚乡试时的考题和县试不同,里面除了四书五经之外,更多的还是有关于时事的。若是乡试时还像以往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话,恐怕根本考不上。”楚辞说的话虽有些刺耳但却是事实。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到后面才认识到一点的。如果他们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恐怕中举的时间都会缩短一些。
“那依大人之见呢?”
“楚某记得,当年在西江省县学求学之时,县学附近开了一家茶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说书先生过来讲大魏最近发生的比较重要的事情。我们这些学子平日出不去,但是都会花钱买上一份抄录下来的内容,之后与学社友人互相讨论,交流想法。正因为这样,楚某才不至于做个睁眼的瞎子。旁的不说,单说最近省城传来的消息,除了官府之中,还有哪些人关注了?这本是朝廷大事,然而我们本地的学子却也一问三不知,这说得过去吗?”
楚辞提出的问题非常现实,他也是在张文海入假社这件事上得到的提醒。这些人能够成立学社,其实是一件好事,但是他们得不到正确的引导,只是夜郎自大罢了。而大部分有能力考上秀才举人的学子都在书院里读书,除了朔望日外,他们根本不可能出来参加什么学社。这就导致了,坐在一起交流的都是似懂非懂的,能听懂的又没机会坐一起交流。
王明想了想,说道:“那依提学大人您的意思,是要他们在学堂内起个社,平日里多讨论一些国家大事?”
“这也无不可。但无人监督引领,恐怕会流于形式。”这是楚辞担心的问题,当初他们袁山学社是因为陈子方有经验才能组织好,不像其他人起的社,只谈一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反倒让一些学子无心学习了。
“那,每个学社都派一名夫子镇着,这样一来,就不怕他们胡乱行事了。”有人提议道。
楚辞又摇头了:“学社都是下学之时开展的,凭什么让人家夫子下学之后还围着学生打转?若本官让齐大人你每日下衙之后留下来办差,你可愿意?”
可不能因为自己是上级部门就随意给下级部门增加难听,有一句说得好,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你给夫子额外增加工作,人家万一情绪不好无心教学了怎么办?到最后被害的还是学子,反倒与初衷相违背了。
“那怎么办呢?”坐在下首的官员们一个个愁眉苦脸,似乎都在很认真地想办法。其实大部分人根本不在意这些学子能不能学到东西,横竖他们漳州府学子乡试也没考好过,他们不认为只是结个学社就能让他们上进了。
但这其中也有小部分人是在认真想办法的,他们觉得能拥有像楚辞这样勤于公务,用心良苦的上司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过了一会之后,周青说话了:“提学大人,下官这些天了解了一下漳州府各家学堂的习惯,他们一般都是上午读书背书,下午讲解其意的。讲完之后就做课业直到散学。我们可不可以这样,就把这些要探讨的东西放到课堂之上来处理。这样既不用耽误夫子们的时间,学子们讨论之时也有人引领了。”
楚辞用赞许的眼神看了一眼周青,然后道:“周大人的想法非常不错,这样两方面都能兼顾了。望其他大人也能像周大人一样,遇到问题努力思考,才能有解决之法。那么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还有下一个。那就是相对于学子来说,夫子们的阅历是要更多一些,可是对于一些涉及朝政的事来说,他们的消息并不畅通。这样一来,课堂上说的全都是皮毛,对学子又有何益?”
刚刚周青得到夸奖的事情激励了大家,在楚辞提完问题后不久,就有人说了办法。可是一连几个办法都被楚辞否决了,这下就没人再说了。
楚辞有些无奈,正想自己提想法,就见下方有一只手举了起来,这举手之人似乎不太自信,举了一下又放下了。
楚辞看清人后,就说了:“江大人,本官适才见你举手又放下了,可是有什么高见?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说错了也无妨。”
江大人上次被楚辞施了刑,这导致他一见楚辞就有些尴尬,如今因为没有控制住自己而被当场点名了,他都恨不得打自己一下。
可是打归打,上司叫起,哪有不回之理,于是他站起来说道:“回提学大人,这高见谈不上,下官也只是胡乱想了一个,又恐上不得台面,叫大家见笑了。”
“但说无妨。”
“那下官就说了。适才大人提出消息来源的问题,下官就想起了,要说关于朝廷大事,哪里的消息最灵通,当属各地衙门了。每当朝廷上下有大事发生,他们都会立刻飞鸽传书将消息传至各地府衙,而且府衙里每隔几日都会有朝廷邸报下发,一应事务都在其中。咱们能不能将其借来抄录,然后下发至各间学堂,让他们看看?”
江大人的小舅子在知府衙门当差,他是有权限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所以江大人的消息每次都比别人更加灵通些。
楚辞听他说完,心中赞叹不已,果然啊,古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只要稍微给点压力,就能产生很多新奇的想法。这不,教育报的雏形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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