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别出心裁的洒金红纸,仅仅只是一张请客的帖子罢了。“老沉,咱哥俩也算有交情了,你给我透个声气,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沉人杰冷着张脸没说话,跟昨晚跟凌枢勾肩搭背判若两人。
凌枢不以为意,人情冷暖实属平常,这些年他早有体会。
更何况沉人杰萍水相逢,当然不可能指望对方有多深的交情。
“你想,我根本不可能杀人,回头洗清冤屈,咱们还是同袍,你知道我姐夫在市政府,但你不知道他是管住房的吧,你不是说你爹娘他们还住在老房子里么,你就不想给他们换换?”
沉人杰本来不打算搭理他的,听到这里,忍不住奚落:“你姐夫都被抓进去了,还帮忙?怎么帮,在牢里帮?事到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就别垂死挣扎了。”
凌枢语重心长:“老沉,现在什么世道你也知道,贪污受贿,可大可小,我姐夫是个老实人,先别说他根本不可能干那事,就算是被人连累陷害了,他能年纪轻轻当上市政府主任科员,上头难道就没人吗?你想想,等他出来,肯定下死力气为我洗清嫌疑。”
沉人杰没说话,但也没打断凌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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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枢知道他正竖起耳朵在听。
“我们凌家呢,也是有家底的,虽然现在大不如前,但烂船还有三寸钉,到时候花点钱把我保释出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又是一条好汉,咱们都在上海,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说是吧?”
“这件事,是上头吩咐下来的,也不是我说了算。”
沉人杰终于有所软化。
凌枢:“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上面对我又是个怎么定性?”
沉人杰想了想,叹气:“据说是要把你转送到中央捕房,具体我不清楚,你也别想着怎么疏通了,这事,难办!要是家人去看你,你就给他们说赶紧找关系,把小命留下再说,别回头上了刑场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不是在虚言恫吓,凌枢现在身上背了杀人的嫌疑,杀的还不是一般人,是上海滩的名媛,她还有个丈夫更为知名,这种情况下,舆论一旦发酵,凌枢根本就没有脱身的余地。
虽说沉人杰看他也不像杀人犯,可如今沧海横流,道貌岸然的罪犯还少么?
“诶,老沉,我这有个主意。”
此时两人正好走到门口,车早已停在那里等他们。
沉人杰听完他附耳过来的话,惊得瞪圆了眼睛。
“你疯了?!”
……
半小时后,沉人杰觉得不是凌枢疯了,而是他自己疯了。
两人站在凌枢家门口。
“你只有一个小时。”
沉人杰紧张道,“我不可能帮你兜太久的,超过一个小时没回去,他们就要起疑了!”
凌枢安慰道:“放心吧,你跟我一起进去,时间到了你马上就带我走,绝不会连累你,我姐那么疼我,肯定会帮我打点的,少不了你的。”
要不是为了这份好处,沉人杰也不
可能冒着风险中途熘号,答应凌枢带他回家看一眼,同行押送的另外两人,更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心照不宣,只当凌枢尿急去解了个手。
凌枢知道这么做有风险。
打从他被指认为凶手起,事情就一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
彷佛有人拿着一张网往他头顶罩下,紧紧捆住不让离开。
姐夫的事情更显突兀古怪。
这一趟家,他不能不回。
来开门的是虹姨。
凌遥结婚之后,就把弟弟和一直跟着凌家的老佣人虹姨都接过来同住。
这位老佣人是看着凌遥姐弟长大的,对他们来说如家人一般。
但,一跟对方打上照面,凌枢就发现不对劲。
虹姨的表情与平时无异。
正因为如此,才不对劲。
如果凌枢的姐夫因为涉嫌贪污被抓走,凌枢自己又被牵扯进杀人桉,现在家里应该早就乱作一团,老佣人也不可能还像平时一样慢吞吞开门,神情松弛,连半点紧张焦灼都找不出来。
看见他的瞬间,老佣人的脸上已经绽放出惊喜。
“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天一夜没见人影,是上哪去了?也不托人带个信,大小姐担心得很,哎哟,您等会儿可得仔细些,家里还有客人在,别当着外人惹大小姐生气!”
虹姨絮絮叨叨,凌枢听得头疼,尤其是听见她最后一句,下意识就问:“谁来了?”
“您的老同学啊,一位姓岳的先生。”
姓岳的老同学,除了岳定唐,还能有谁?
凌枢心下警铃大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一脚踩进了陷阱里,然而想要抽身后退已经来不及。
“小弟?”
凌遥从里头走出来,表情在几秒钟内完成从惊喜担忧到横眉立目的转变。
“你这一天到晚的跑哪去了,昨晚通宵没回来!”
凌枢干笑:“遇见老朋友了,叙旧呢,忘了找人回来交代一声,让你担心了姐!”
他目光移向凌遥身后,赶紧转移话题。
“有客人?”
“是定唐啊,你还记得吗?你们读书的时候很要好的,他还到家里来吃过饭,前不久留学回来,多年不见,你们肯定有许多话聊。”
凌遥笑吟吟引着他往里走,忽而嗅了嗅,皱起秀眉。
“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凌枢:“可能昨晚喝了点酒,就在朋友那凑合过了一晚。”
凌遥:“我怎么听程思说你跟舞女去跳舞了,还过夜,嗯?”
她的目光移向凌枢旁边的沉人杰。
“这位是?”
凌枢面不改色:“这是我办差时认识的兄弟,公共租界那边的巡捕,刚和你说的老朋友,昨晚就是跟他喝酒去了。”
沉人杰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摆出严肃的脸,表情一时有些尴尬。
“欢迎,来者是客,快里边请。”凌遥面露疑惑,但幸好没多问。
几人说话间,凌枢和沉人杰已经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的岳定唐。
后者穿着整整齐齐的三件套,头发没有全部往后梳,抹了点发油,但不多,还算清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在凌枢看来,活脱脱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岳定唐听见动静,抬头冲他一笑。
“凌枢回来了?”
这笑容,就像看见久别重逢的老友,格外亲切喜悦,平澹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激动。
可对凌枢而言,对方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还真撞上了一只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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