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面静坐,叶沁茗也不多话只是时不时打量顾溪砚。
顾溪砚能察觉到叶沁茗眼神没有移开,有些许觉得窘迫,便转移话题问出自己这几日一直想知晓的事:“前几天我去茶园寻过你,感觉你并不在。昨夜回来还受了伤,你这几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叶沁茗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看着她。顾溪砚细想发觉自己有些唐突,又歉意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方便回答……”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不是说过丹阳城妖物不少么,所以我出去了一趟,想看看都是什么同类。不过,他们似乎并不想遇到我,所以免不了起冲突。”
“他们可以伤到你?”
“我虽为妖,但也是血肉之躯,能伤到我有何奇怪。”叶沁茗说得漫不经心,眼里却噙了丝嘲讽笑意。虽然大意被偷袭了,不过那些妖物的妖丹,好歹是增添了一些作用。
顾溪砚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话语里分辨出她隐藏的心情,但面对叶沁茗,她无法像分辨常人那般,清晰的做出判断。
叶沁茗应该活了很久了,一个在世间沉浮了不知多少年的妖,想要掩藏情绪,她一个虚度浮生十八载的凡夫俗子,又能窥见多少呢?而这其中的真真假假似乎在叶沁茗看来也和她无关吧。
顾溪砚不傻,叶沁茗去找他们定然不会简单就是去打个招呼,不过想来这也无须特意告诉她的。
看顾溪砚出神,叶沁茗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虽然顾溪砚看不见,但带起来的风还是把她拉了回来。
“在想什么呢?”
顾溪砚回过神,抿了下唇:“无事,我不知道神鬼之力有多厉害,但你一个人要多当心,莫要再受伤了。”
叶沁茗眸子一凝,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句话:“你虽修为高深,但你一个人仍要多当心,莫要再受伤了。”这嗓音清婉柔和,但是一句关心的话却依旧平稳无波,似乎只是简单的平铺直叙。
叶沁茗只觉得心中一疼,这话谁说的?可是任凭她怎么回忆,也抓不住那人的半分影子。她莫名焦躁,更是把这股烦躁发泄在了勾起她情绪的顾溪砚身上。
“这是我的事,无需你插口多言。我虽留着你,但也只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保护你,所以你操心太多也是无益的。”
顾溪砚长睫微闪了下,随后眼帘也垂了下来,低声道:“抱歉,是我多言了。”她其实只是担心她,并非害怕她护不住自己。
叶沁茗也不知道自己这股恶气哪里来的,说完看着顾溪砚有些寥落寂静的模样,那股难受又明显了几分。可是她的骄傲让她又说不出抱歉的话,于是她张了张嘴,最终一甩袖消失无影。
顾溪砚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最后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此后几天叶沁茗再也没出现,丹阳城失踪人数如今已经多达十四人,七男七女。除了官府贴榜悬赏线索,已经有人筹资请外方术士和修道之人前来降妖除魔,很显然陆陆续续的命案都表明了一点,凶手并非普通人,光靠官府定然无用。
重金之下丹阳城的道士僧人陡增,还有一些自称修行的方士也都纷纷请缨,但是几次出手都铩羽而归。
这些人大多人都是游方术士,本事没多少胆量到不小。屡次出手,到真叫一些有些皮毛法术的人探到过踪迹,只可惜第二天那个发现了一丝痕迹的道士就被人剜了心,挂在了城外槐树上。
听闻死状凄惨,一双暴睁的眸子里满是恐惧,十分扭曲。这场景吓退了一批人,让府衙稍微安宁了一些。
但是凶手却猖狂起来,近日里通过排查核对户籍,却发现丹阳城失踪的已经不仅仅是成对的青年男女了。
这一日城西一户人家的独子,莫名奇妙被一黑影拖走,等到左邻右舍男人壮胆去找,只在林子里找到小孩衣物和鞋子,人却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城郊一个小庄子,里面仆从管事一共十几口人全部被人剜心,手段极其残忍。死者胸口伤痕显示并非利器所伤,分明是被野兽活生生撕开血肉,把心脏挖走了。
这一场血腥屠杀,直接把丹阳城推进恐惧的深渊,每天日头刚西斜,各家各户都开始闭门谢客,所有的商贩小摊都关门收摊,落日的余晖里的丹阳城,只剩下荒凉死寂。
而这一天,在落日余晖即将落下之时,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藏青色道袍的男子安静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地砖上。他低垂着头,身后斜背着一把长剑,径直站在告示栏下,抬手把右边悬赏的榜取了下来。
夜色渐深,城郊破庙里燃起了灯光。豆大的火苗在夜风中微微晃荡,映照出站着的锦衣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形。
片刻后寂静破庙外传来了脚步声,男人依旧站着似乎并未觉得意外,转身看着进来的人,笑道:“你来了。”
进来的男人抬起头取下了头上的斗笠,看着面前的男人,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告示。
“很好,拿着吧。”他从广袖里拿出替一袋金叶子丢就过去,男人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才收好。
“何时动手?”略微低沉淡漠的嗓音。
“明日。斩妖除魔,他们会很敬畏你,骤时按我说得去做即可。”
“我只看你付的钱。”男人说完转身走进了夜色中,外面的天空黑沉一片窥不见半点星光。
锦衣男子嗤笑一声:“人果然是贪得无厌的低贱货色。”
“小姐,阿大从外面得到消息,又有人揭榜了。这次听说是一个道士,年岁都不大,刚死了一个人怎么还有不要命的去揭榜呢?”阿七嗑着瓜子,坐在一边和顾溪砚聊天。
顾溪砚一个人拿着棋子在那里摆弄,手指在棋盘上划过,摸索比划着落子的位置。闻言缓声道:“有人因此丧命他尚敢接,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真有本事。”
阿七把目光放在棋盘上,随后叹了口气:“小姐,看着你我总觉得我白长了一双眼。这棋局我看的一清二楚,我也不晓得该如何破解。”
顾溪砚淡笑起来:“术业有专攻罢了,而且,看不见往往更能沉下心来。”
“小姐。”一身黑色短打的男人走进了院子,对着顾溪砚施了一礼。
“阿二,有何事?”顾溪砚继续放下棋子,开口问道。
“小姐之前叮嘱我们留意杨家动向,昨日日落后我们的人看见了杨询之出了府门。”他并不知道杨询之的古怪,但是在这风声鹤唳的丹阳城,日落后还出门实在是太反常了。
“你们可继续跟了?”顾溪砚想到什么,神色凝重道。
“因为当时便觉得不对,所以派了人,但是很奇怪一会儿就跟丢了。”
顾溪砚缓缓松了口气:“阿二,记住了,日后远远盯着就可以了,切莫靠得太近。”
“是,小姐。”
“小姐?”
阿七看顾溪砚自阿二离开口就发呆,忍不住出声唤她。
顾溪砚回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气:“阿七,多留意外面和案子有关的事,有任何消息都告知我。”
接下来不过短短三天,那个揭了榜的道士不但没有被妖怪杀了,反而擒住了一条蛇妖。
听到消息时顾溪砚眼角跳了一下:“蛇妖?什么样的蛇妖?”
那蛇妖尚且未死,此刻正被那个道士用阵法困住绑缚在丹阳城洗罪台上,而根据擒妖的道长指示,他们在蛇妖洞穴里发现了许多一些人的残骸。
丹阳百姓奔走相告,又恨又喜,都围在洗罪台,等着蛇妖被施以火刑,受烈焰焚烧而死。
“小姐,那个道长的确厉害,根据阿大他们描述,它会不会是当时袭击您的那个蛇妖?”
顾溪砚嗯了声:“很有可能,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蛇妖一事的确不假,但是丹阳城的命案却不一定都是它做的。”
“小姐为何这么说?”
“它虽是妖,可本性是蛇,蛇进食并不会撕咬猎物,更多是直接吞食。它对我动手那日也只是想直接吞了我,并没有咬我的意思,所以所谓洞府中的残骸,不应该是它猎杀的。”
阿七皱起了眉:“您说的也有道理,还有城外那庄子里十几个人,都是被剜心的,但是他们似乎没提到这一茬,蛇妖要心脏干嘛,用来吃?”
顾溪砚思绪一凝,对了,当时已经说过那些人是被利爪直接剖开胸口挖掉了心脏,就从这里也能知晓蛇妖并非是凶手。
但是即使明白也不妨碍那些人处死蛇妖,同样不妨碍百姓对那位道士敬若神明。
而事情持续发酵,那个人不抓住了蛇妖,随后更是连杀了两个妖物,而且还是混迹人类中的妖物。
这次阿七并没有显得很激动,她把消息告诉顾溪砚后就有些出神:“小姐,我还是不相信卓叔和卓婶是妖,他们明明是好人。”
顾溪砚低着头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只是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蜷在一起。阿七口中的卓叔和卓婶,是在顾家茶园采茶的一对夫妇。
但是两个人并非顾家的茶农,只是在忙时会来顾家帮忙,平日里夫妇俩自己支了一个小铺子,专门卖糕。
两人热心敦实,在长陇巷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夫妻两膝下无子,收养了三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两女一男,大的十二岁,小的才六岁。
每年顾家施粥派粮,两夫妇也都会额外补贴一些给周边的乞丐,因此长陇巷那些乞丐尤为尊重他二人。
当初顾溪砚偷偷带着阿七出门时,遇到正在卖糕点的卓家夫妇。顾溪砚很喜欢卓婶做的甑糕,两人知道顾溪砚看不见,更是疼惜她,也猜到了她是顾家小姐。
当时卓婶和卓叔没说什么,但是知道顾溪砚出来一趟不容易,因此此后每隔几天,他们就会让收养的小姑娘小雀儿把刚蒸好甑糕送到顾家。这样持续许久了,怕她吃腻了,两人也会把新做的糕点送过去给她尝尝鲜。
相识这么久,顾溪砚从他们身上看到的都是最朴素最真挚的纯良。妖?他们做了什么事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杀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