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夫人拉下脸, 顿时不想再招呼这霍家的人。
心里对顾师师的心疼又多了几分。
“黄师傅, 季大师,您们到了啊,快来帮我评评这几幅新得的作品。”
陈老夫人的注意力, 立刻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虎毒不食子, 霍家如此绝情, 可见这对待其他事情的人品跟态度。
霍母跟霍家奶奶,脸色僵硬了下。
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突然的态度变化,顿时也有些下不来台, 甚至莫名其妙。
不过被陈老夫人招呼的两位水墨大师,已经走近了。
她们也不好摆个脸色,只能在旁边聆听他们的对话。
“陈老夫人,您的眼光, 真是越来越毒了, 这是哪里捡到的漏?”
黄川也是将近六十的人, 头发全白, 没再染黑,穿着件中山装, 走起路来倒是步伐稳健, 声音也如洪钟,身体十分硬朗。
“隔壁那副工笔,我跟老季一来就被它镇住了,看了小半个小时, 真是神乎其技啊。”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季匀大画家,也是连连点头。
他的年龄更大些,差不多七十多岁,
更是感慨不已,“这画家的人物笔触细腻,哀恸神色如泣如诉,衣袖翩翩,裙摆铺地,柔中带刚,……仔细看两眼,就要把人吸进这画中一样,连我都感到了一丝哀伤。”
“题词的草书,用的小字更是状似连绵不绝,就像是哀愁不断。”
“字画一体,情景融合,高明啊。”
“我不如他。”
季匀说着,就朝着陈老夫人郑重看去,“老夫人,还请您帮忙引荐这等神乎其技的高手,我还以为自己的人物画已经炉火纯青,但今天一看,山外有山啊。”
黄大师也是这个意思,期冀地附和,“这等人才,不知道陈老夫人可知他其他的字号?”
水墨大触,显然是个马甲。
他们这样的老家伙,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陈老太太一听,就喜上眉梢。
她就知道,她的鉴赏能力是不错的!
她这次的私心,就是要帮顾师师打出名号。
他们不知道顾师师的年纪,就跟她当时一样,以为是个至少五六十岁的成名者披了个马甲。
但其实,顾师师是真年轻,在圈子里名气不够。
“这我不清楚。”
陈老夫人三缄其口。
作者的神秘,当然也是抬高身价的一种方式。
黄川、季匀两人听了,都不由面露遗憾,叹了口气。
“那是否有这位‘水墨大触’的联系方式?”
陈老夫人眯眼。
季匀已经站了出来,“下个月本城有个国画交流大展,如果水墨大触有时间,愿意来,我们郑重邀请他参加。”
他跟黄川,是正、副会长。
陈老夫人没有答应,也没拒绝。
“联系方式,我也只有一个微信号,没有她的手机。”
两人不由更遗憾了。
“那你们要不加个她的微信号?”
顾师师的水墨大触微信号,只发一些作品的简介跟照片。
其他一概没有。
要不要去参加,她可以自己拿主意。
“好。”
“行。”
黄川跟季匀当即把老花眼镜拿出来,就毫不犹豫拿起了手机。
两人虽然年纪大了,对手机的使用却也了解。
可能是国画协会一直举办交流活动的关系,他们对微信用的还挺熟悉。
“你把名片发给我们。”
“嗯,就发老黄好了,老黄你把我拖进群里。我们一起跟他说。”
陈老夫人很溜地发了他们。
转头,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看向一旁的霍家人。
“黄大师,季大师,你们看着这几幅画作的价值?”
有些人不懂珍惜。
把宝贝拒之门外,把亲人推得远远的,总有后悔的那一天!
黄川跟季匀,正高兴地浏览着‘水墨大触’的朋友圈。
因为这微信号就是顾师师的一个展览画作、售卖渠道,所以根本没有好友验证。
他们一加就加上了。
看了两幅图,又看了眼标价,他们就是瞠目结舌。
这么优秀的作品,售价竟然都是三万……三万的……
他们俩看得都快扼腕兴叹了!
怎么就没让他们早一步遇见呢,怎么就没有比陈老夫人更早买下来呢!
这哪里是捡漏,这是捡大漏!
他们看了一眼陈老夫人,只觉得这老太太眼界不说,光是这运气就兴旺地不行。
“陈老夫人不用客气,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叫我一声老黄就行。”
“这画……我这么说吧,它的价值远超售卖价格。”
“假以时日,这人的作品可能就是拍卖会上的下一个宠儿!”
黄川很肯定自己的判断。
就连一直比较保守的季匀,也是赞同,“单幅的大小、用到的技法、立意不同,价值就高低不同。但就隔壁那副的话,我个人愿意出价一千万,如果陈老夫人愿意割爱的话。”
陈老夫人呵呵一声,“那可不行,我难得有几个宝贝,不卖的。”
直接拒绝。
但她脸上却是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还兴致勃勃地写满了得意。
平时很少跟他们富豪圈有私交的两个国画协会正副会长,今天都跟她示好。
一个要她割爱,一个主动将称呼都改的亲近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这情况!
陈老夫人顿时与有荣焉。
而霍母跟霍家奶奶,更是听得脸上露了一丝好奇。
她们也都知道艺术家的脾气,越老越臭,不是有钱就能得到他们友谊的,一时也不由啧啧称奇。
市面上的水墨画作能到千万级别的,几乎是十根手指能数得出画家的数量来。
等她们听了一会,就也忍不住往两位大家频频赞赏的方向移步。
“就是这副吗?”
霍家奶奶开口。
话音刚落,旁边扶着她的霍母就是身体一震。
如果说刚才她看见《四子贺寿图》想到了自己早年割舍的大儿子,让她刚才沉浸在了养育小孩的追忆中,几乎失神。
那眼前的这幅画,乍看之下,就把她的心魂都给镇住了!
真的如刚才两位大家所说,哀切、悲痛、忧伤、痛惜、绝望、无助……像是潮涌一般地从这幅画里涌现而出,朝她扑面而来!
等听见自己婆婆开口问,霍母艰难地张了张嘴,竟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只觉得脸上有些冷,她用手一摸,竟然就摸到了湿冷的眼泪!
哀痛,竟是从胸口一阵阵绞着骨头与筋肉泛出来!
霍楚楚刚才还觉得自己的母亲丢人,有些不可理喻。
但没想到转眼母亲就这样悲伤到不能自已,甚至一下子都要腿软摔倒在画前。
她瞬间抬头。
就看到了墙壁上的画,心头也是一怔。
竟是一副《孟姜女哭长城》!
孟姜女的传说,几乎家喻户晓。
自古以来,民间的版本很多。
最常见的就是,孟姜女的丈夫被征徭役,一去不回。孟姜女千里追夫,听说丈夫累死却不知道尸体葬于何处,在长城上日日夜夜哭泣,最终将长城都哭得倒塌、墙体崩断足足八百里,露出了里面埋葬的丈夫。
而这幅画,就是描绘了这个版本的故事。
孟姜女扑倒在长城脚底,哭得日月失色,秋风悲号,海水震荡……
孟姜女整个人物的线条柔美细腻,捂脸痛苦,表情真实悲恸、情难自已。
而背景的长城,笔墨浓重,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跟萧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整幅画的墨彩浓淡均有,枯墨成树,浓墨化云,淡淡勾勒人物,凸显了浓郁到无法化解的悲伤。
饶是单身、没有经历爱情的霍楚楚,看着心头都是一紧。
更不要提,丈夫早年意外死亡的霍母,她年轻守寡,独自养儿育女、照顾婆婆,甚至撑起了一整个霍家的产业。
早年,先是丈夫意外死亡,后是公公也去世,留下一堆烂摊子,公司业务停滞、竞争对手如狼似虎,婆婆又经受不住连环打击病倒在床,那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哭。
哪怕告诉自己不要哭,哭也没用,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霍母记得自己当时也是哭了整整一个月!
到了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关起房门,她独自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就开始掉眼泪!
无法控制的,眼泪自己就流下来!
而白天,她还不能像孟姜女这样,什么都不管,只管掉眼泪……她还要管孩子,还要学习怎么管理公司,参加各种股东会议……再苦再累,也只能化作血吞到肚子里去!
她都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昏天暗地的时候了!
霍母看着这孟姜女的画,眼前已经模糊一片。
再也看不清什么衣袖、什么花纹、什么长城崩塌……只觉得这水墨线条,一笔笔,都是浓重到化不开的哀愁跟痛心。
她感同身受!
眼泪,止也止不住!
孟姜女的丈夫死于徭役,死于压迫,或者只是死于意外……谁又知道?
但相信,她的心里是恨的,就跟自己一样。
那时候太崩溃,太无助,甚至到了绝望的地步……而越伤痛,越难过,就越需要一个排解的出处!
每一夜,她几乎都在想——
如果不是那时送大儿子去春游,一直宠爱她的霍启东怎么会开快车,死在高架上?
而霍启东不死,公公又怎么会日夜把身体熬坏,紧跟着去世?
这想法就跟魔咒一样,越想越入魔!
她一天比一天,不想见到大儿子!
一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的一切苦难都是他造成的!
她太痛了!
每次看见他,就是重新在她心口割一刀!逼着她回想起在医院连丈夫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痛苦,回想到孤单寂寞、害怕悲伤的每一夜!
霍母只觉得这眼前的画,就像是戳到了她内心最深处的伤疤。
孟姜女只能痛哭悲号,跟她把错归咎于大儿子的发泄又有什么不同?
但她没办法。
真的……没办法!
霍母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停地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可能晚一点……对,我没有存稿了!悲痛!嗷呜!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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