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狭窄的弄堂, 在路口等红灯。海城夜晚的霓虹映照每个人心中的过往,照得光怪陆离。
车载广播里dj说着什么,一支曲子流了出来。
“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陈西林将头发向后抓去, 乱了的心,乱了的发, 手肘搭在车窗上,过往汇在眼角, 往手背上流。
她觉得自己醉了, 喝下了一整瓶红酒的那种头重脚轻的醉,沾湿的手指们无措地埋入发丝,胸腔里致命一息, 哽咽出声。
绿灯亮了,城市的浮躁不容你多待一秒,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喇叭, 陈西林条件反射地松了刹车, 越过停车线,不知何处而来的醉意袭来, 她换到手动挡模式, 挂了低档, 一脚油门踩下去,麻木的街道被炸裂般的轰响穿透,她管不了那么多,仿佛这才将七苦泄了二三, 是爱别离,是怨憎会,是求不得,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车子掠过那间肇事的酒吧,那天,谁知道是十天前还是十一天前,她的记忆只到午夜一杯闪着花火的酒便开始模糊,她绕过一心猎艳的混血女dj,绕过给她买酒的纹身女郎,走出门去靠在墙边吸烟,这场景似曾熟悉,她想起那杯柠檬水,想起那个“曲中人”,痛楚在胃中翻滚,弯下腰吐得稀里哗啦。
偏偏这时鼻息触到救命的柠檬香。
“漱漱口,我送你回去。”女人说。
柠檬水,柠檬水,陈西林抓过来往胃里灌。
“lynn慢点,”女人柔声道,“烟给我。”
却不熄灭,拿过去含在自己唇间,“你的就是我的~”
车停过来,眼前的女人变成了明逾,“明逾”接过车,“明逾”将自己架上副坐,“明逾”帮自己系好保险带。
她握着“明逾”的手,一路上喃喃低语些什么自己都不记得。
可江若景记得。
“逾,我的伤口开始痛了,怎样能重新麻木?”
“逾,你好过分,我可曾追问过你的曾经?”
“逾,我可以容忍你去查我,但不能接受你提分手。”
“若是可以,我也想抹去记忆……”
车在洋房前停下,“lynn,我们到了。”
陈西林闭着眼睛,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要走。”
吻像一堵墙,谁站在墙里,把对方错当明逾,谁又站在墙外,把对方当作明逾。
吻划到胸口,江若景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幽幽道:“你看好了,我是江——若——景——”
她的头歪到一边,枕着椅背,又像突然听明白了这话,倏地睁开眼,瞳孔努力聚焦。
墙塌了,她开了车门往外逃。身后是清脆无辜的笑声。
“lynn,记得你吻了我。”
逾,我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世上最悲哀的,莫过于彩虹之上的幻城。
陈西林的世界里大约有三座幻城:爱情、ai云合同、东索的难民城。
原本定于八月出结果的五角大楼招标项目宣布推迟到年底,有人舒了口气,有人将弦绷得更紧。
其实这么大的事情对于业内人士来说并不是新闻,大家早就根据内部流出的边角料拼出了结论,到了七月末,只是官方确认了这一结论。
陈西林在新区的工厂给技术部门的头头脑脑开会,“推迟到年底就意味着我们又迎来了五个月的改进技术的时间,我希望大家明白,这项‘产品’和任何传统工业产品都不同,一部手机上市了,对它的研制也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是根据市场反馈查漏补缺,而jedi不同,一旦我们中标,拿到的将会是一份被分割成无数子合同的、为期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大合同,我们的研发永不会停止,你们中的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可能会将最宝贵的年华奉献给jedi。”
江若景在桌旁鼓掌,其他人跟着捧场。这不是陈西林要的效果,她并没有在喊什么需要人捧场的口号,她甚至希望有人提出质疑,有人表达不解。
江若景将一杯浓浓的摩卡端到唇边,抬起双眼睛俏皮地朝陈西林笑。
午休时陈西林在小厨房取了餐回办公室吃。西欧的早晨来了,她的脑中仿佛有两套时间。阿姆斯特丹今天有小雨,19度到27度,湿度89%,风速24km/h。
放下手机,有人叩门。
“请进。”陈西林又盖好餐盒。
“lynn~”
陈西林微微皱眉,不知何时,江若景对自己改了称呼,不是她不让员工对自己直呼姓名,而是她以前一直叫自己“陈总”,这转变中的意味她不喜欢。
“什么事?”
江若景笑了笑,“你吃吧,就想看看你还好吗,项目推迟是挺恼人的。”
陈西林抱了手臂,“谢谢关心。”
江若景抬了手将她的餐盒打开,“就炒饭吗?快吃吧,要凉了。”
陈西林没有动弹,“没其他事你先去忙吧。”
“lynn,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对我有敌意?你知道,那天那件事……不能怪我……”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陈西林被将了一军,垂下眸,“没错,那事怪我,我道歉,但真诚地请你,忘掉它。”
“我忘不掉。”
一时沉默。
“lynn,我知道如果你愿意,设个局开掉我不难。”
陈西林抬眸看她。
“我可以等着被你开掉,但在此之前,我还想好好为你做事,也想尽我所能关照你,在海城,也许你需要一份关照。”
“杰西卡,你我都是成年人,我不想跟你玩任何游戏,我不明白,你的转变是为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自打二月份你闯入我家中,到后来的一系列闹剧,你所告诉我的都是……你喜欢她。”
“对,我以前爱的是她。”
陈西林突然想摔东西。
“我不能接受你这种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移情,杰西卡,我可以给你机会抹掉今天之前的一切,不为别的,只为你这些年对白鲸的贡献。”
“这不是莫名其妙又幼稚的移情,”江若景抢白,“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喜欢她了有原因,喜欢你……没有理由。”
陈西林没了胃口,也没了力气,“出去。”
“lynn,我会好好待到你除掉我的那天,但也希望你想想,那天叫醒你的人是谁,如果我有半点坏心,就那么将错就错,甚至再蓄意搞点证据威胁你,是不是更加符合坏女人的人设?对,我是最不能喜欢你的人,我做过明逾的床伴,我是有夫之妇,可我就是喜欢你,我会待在我的位置喜欢你。”
陈西林看着她的背影,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世上情.事万千,唯独这一件她从头至尾看不懂。
天气预报说四十五分钟后开始落雨,明逾算了一下,单车骑到公司二十五分钟,应该不用穿雨衣。
雨偏偏在进入最后一条街时被风吹落,她加快了踩着踏板的速度,风也大了,雨也大了。
等进了公司,头发也湿了一半。
金发碧眼的前台大姐捧着胸口,“哦,亲爱的,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记得抽屉里有个电吹风,让我找找……”
一个多月以来,这位来自美国总部的华裔总经理让她觉得有趣极了,每天骑单车上下班,风雨无阻,进了办公室还要站着办公。她一定是这样保持好身材的,前台大姐想。
“dankjewel.”明逾拿荷兰语回她,这两个月,她拼命拿业余时间学语言。
大厅墙上的屏幕里放着世界新闻,明逾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看着。新闻上说jedi定标推迟到了年底,官方给出的解释是竞标公司打起了官司,五角大楼要等这一风波过去后再做考虑,另外,合同的形式很有可能分阶段拟定。
明逾忘了在等吹风机,忘了头发是湿的,忘了很多事情,讷讷地朝楼梯口走去。
前台大姐终于找出了电吹风,“啊,在这里!”她笑着举起它,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了一块儿。再一看,人也没了,便又耸了耸肩。
明逾倚在办公室的门后,手里握着手机。点开聊天工具,点了陈西林的头像,她的头像不曾换过,像很多外国人一样,随手拍了张照当头像,只不过,她随手拍出的也很好看。
不曾换过的头像,沉寂已久的对话框,她都不知道,那头的人是不是一个幻影。
最后的一条消息是两个月前的,陈西林追到洛杉矶,用一切她有的联系方式找她,这条消息的内容是: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有时一个失神,点开这条对话框,明逾会心里一动,然后再意识到这是两个月前的消息。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把事情搞得太砸。
可她再没了继续这对话的资格。
她的手指慢吞吞、颤巍巍地在屏幕上划着:看到关于jedi的新闻了,你还好吗?
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又去改:刚看到关于jedi的新闻,希望你那边一切顺利。
咬着手指,又一个字一个字全删了。撤出对话框,再去点开拨号键盘,明明存了她的号,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进去,试图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后悔。
等一串数字都输完了,绿色的按键却迟迟不敢去触。手抖得厉害,一咬牙又全都删了。
这世上缺了一串通往彩虹上幻城的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以我正发着烧,全身阵阵发冷的状态,很想跟明逾说一句:头发吹干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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