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老海城人讲的“上只角”中心地带。伊万说零几年时,他曾心心念念想在这附近买栋老洋房,甚至通过中介锁定了一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也就没再提上日程,两年前他心血来潮看了一下那栋楼,十来年间净涨了七千万人民币,差点悔青了他的肠子。
外派来的高管一般会选择租住地段好的服务式公寓,住到老洋楼里的,只陈西林一人,但明逾记得,陈西林没有托fates办理任何租房买房事宜。
“很有感觉的小楼,租的还是自己的?”
陈西林想了下才答:“不是租的。”
“哦?我一直以为你没有在国内待过。”明逾随她下了车。
陈西林低头取钥匙,“其实我小时候在海城生活过。我出生在英国,两岁时随母亲搬回海城,一直到八岁又搬去美国……后来就在美国、香港、英国之间辗转,读大学后在加州安定下来了。”
明逾扶额,“听起来好动荡,像外交官家庭。”
“那倒不是,大多是家中生意缘故。”
陈西林打开门,大厅的灯随之点亮,然后是楼梯、二楼……“请吧。”
明逾眼前一晃,乌沉的墙裙与家h、复古的灯盏、圆拱形的门窗、老式的电话机……这分明就是一派民国宅邸的复原。
她看呆了,忘了进门,直到目光被客厅正中一幅照片吸引,照片上是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身着旗袍,面容毓秀绝美,妆容有丝现代感,并不是后期做成彩色的民国老照片,却也像有了点年头,不是新近挂上去的。
“请进来吧。”陈西林再次邀请。
“喔……”明逾踏进门,踏上大理石地面,“谢谢。”
“走,带你看看露台。”陈西林笑道。
“原来你喜欢民国的风格,以前我倒没太留意,今天发现有种独特的美。”
“嗯……家里有人喜欢。”
陈西林说着转回头,将明逾认真看了看。明逾不知所为,从那幅照片上收回目光,匆匆对着陈西林笑了笑。
她想,这座洋楼应该是陈西林家中产业,她不是小时候在海城居住过几年么,而照片上的女士,说不定就是她的母亲,或者姑姨之类的长辈。
“这位女士,是你的家人吗?”明逾将目光转回到那幅画上。
“......对。”
对?就这么一个字,也不说具体是谁,明逾心生奇怪,但直觉背后有些什么,陈西林不愿谈起。
“真美。”她给自己一个台阶。
陈西林淡淡笑了笑,“我很喜欢一本书,书里的故事大半发生在民国,改天推荐给你看。”
“什么书?告诉我书名,我去买来看看。”
“买不到了。”
“嗯?不再版了吗?”
“是一篇发表在网上的小说,被锁了。”
“你看网上的小说?”明逾不解了,陈西林这样的人居然有闲去网上看什么小说……
“不要小觑网络文学,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只是浮沫太多,还没撇完你可能就失望了。说起来我确实没想过去看那些,只是几个月前在员工上网记录里频繁看到这一本书……好奇看了看,发现还不错。”
“嗯……”明逾想谁这么不小心,拿公司设备看小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it掌握中吗?“你刚才说被锁了?”
“锁了,是个谍战题材的小说,但写的是……两个女特工之间的爱情。”
明逾琢磨着这话,反应过来她在讲什么,脸上有点发烧,抚了把头发,笑笑,“谁这么倒霉,什么都暴露给了老板?”
陈西林脸上若所有思,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露台从这儿上去。”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雨打在隔音玻璃上,还是可以听见轻微的“噼啪”声,像某种精灵的舞步,陈西林给一人高的室外暖气通上电,“好了,过十分钟就暖和了。”
明逾随陈西林下楼到厨房,脱了大衣,陈西林接过去帮她挂起,“舒服吗?”陈西林指了指明逾身上的西服,“我打算换件衣服。”她也穿着白天的通勤西服。
“凑合吧。”明逾干脆脱下西服,室内暖和得很,一件衬衫就够。
双峰撑起鸽子灰的绸缎衬衫,那里起了一片绒绒的光泽,明逾打量着厨房,透白的颈被衬衫浅灰的色泽包裹着,颈间细细的骨头支起来,最撩人的都来自不经意和不自知的,就像此时的明逾。
陈西林转过身去,“我失陪一下,换件衣服。”
厨房的装修风格和别处一脉相承,但那只是表面,内里却是个西式厨房,明逾看着四处那些不染尘埃的桌台和设施,肚子有点饿了,这“家徒四壁”的,到底有吃的没有?
要是去露台泡面……也成,反正国内的泡面不太难吃。
陈西林走了下来,穿着件粉粉的卫衣式家居服,边走边为这颜色解释:“上了年纪后私下里突然对粉色感兴趣了。”
明逾笑了起来,“我也是。”
陈西林白净的脸在粉色和顶灯的映衬下显出浅浅的小麦色,好看极了,唇上白天的红色浅了,应该是刚才卸了唇妆。
“我们看看lynn家里有什么可吃的……”她打开冰箱,自言自语道。
明逾绝望了,她可真是毫无准备就把自己拉回来,这也太“风淡云轻”了。
“你胃好吗?可不可以吃鱼生?”陈西林问。
“.…..可以吃。”
“那好。”
陈西林搬出一只密封的塑料盒子,“下午四点到的,距现在……”她转头看了看钟,“两小时了。”
盒子打开是一截厚实的雪白色鱼肉块。
“今天凌晨捕捞上来的,中午处理了从和歌山运了过来,这是九绘。”
“这……你会片吗?”
“还真学过,不过片得不好,”陈西林拿出刀具和木板,刚要作业,“你吃馄饨吗?”
“啊?”
“螺肉和猪肉馅的,你吃吗?阿姨下午走前现裹的,家里还有鸡汤,不然先吃碗鸡汤馄饨暖暖胃?”
明逾要哭了,“好……”
陈西林小火煮上馄饨,转身取出鱼块,放在木板上。
“你平时都自己煮饭吗?”明逾问。
“自己煮或者阿姨煮,外面的食材大多不太好,真正好的呢,又卖成噱头。你呢?三餐都怎么解决?”
“应酬多,尤其每次在中国待的时间里,几乎顿顿应酬。休假的时候会自己做点饭。”
陈西林将鱼肉片成了透明状。
“那今晚算不算应酬?”她问。
明逾愣了一愣,还没回答,陈西林又开口道:“希望不是。”
“让人安适的就不是应酬。”明逾答。
陈西林细细切着鱼,将这话咀嚼一番,“住酒店挺不舒服的,哪怕设施再全的套间,也没有家的感觉。”
“可不是么,早些年住进五星酒店特别开心,现在对总统套房都不感兴趣,一闻到酒店的气味,满脑子都是奔波。”明逾将馄饨锅的锅盖掀起一点。
“这次待多久?”
“一个月吧。”
“你老家在哪里?”
明逾想了想,“平城。”
“那不远啊,周末回去吗?”
“不回,家里没人了。”
陈西林抬头朝她看了看,又低头切最后一片,“要是喜欢,就多来这里同我吃饭,”她切好了两碟鱼生,开始收拾案板,“平时我就一个人。”
喜欢什么?她没指明,也许是喜欢这顿饭,喜欢这栋房子,喜欢这个人,又或许是都喜欢。明逾突然觉得有些梦幻,何至于跟陈西林走得这么近了?
“lynn……平时都没有应酬吗?”
“普通的应酬,交给他们就好了。其实我大多时间都在新区的工厂和实验室里。”
陈西林取出一只托盘,将鱼生和酱碟放上去,“馄饨好了吗?”
明逾关了火,“好了。”
“我先把这些端上去,你自己盛吧。”
雨像不会停了似的,夜空也透支了,泛着红色。
“好久没在冬天来海城了,不记得会有这么强势的冬雨。”陈西林道。
明逾舀了口鸡汤喝进去,胃里一阵舒适,“嗯……今天确实不太正常,不过说起来也早立春了。”
“你冷不冷?”
“不冷。”
“真是一顿乱搭的便饭,没有提前准备。”
“要是准备了请我吃什么?满汉全席吗?”明逾放下勺子,“其实我特别喜欢这样的气氛……谢谢你。”
陈西林冲她笑,耳钉在露台的幽光里一闪一闪的,她忘了摘。
饭吃完了,雨不见停,明逾提出不便再打扰了,陈西林说送她回去。
“我叫辆车吧。”明逾不好意思再麻烦陈西林。
“今天我服务全程,下次你再来,自己开车。”陈西林说着站起身来。
明逾端着空碟子,走到楼下,经过那张照片旁,驻足看着,“有点眼熟的感觉,是不是明星?”
陈西林抬头,眼神深得像要钻进了明逾魂魄里,摇摇头,“不是。”两个字都未说完,眼圈红了。
明逾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怎么了?”
陈西林却笑了笑,两瓣唇也感性起来,半晌,“眼熟吗?”
明逾又偏头仔细看了看,“有点……这是……你的长辈吗?”
陈西林笑着摇了摇头,放弃了这空气中的莫名拉锯,迈开脚往厨房走去,“我送你回去。”
车在雨幕中缓缓停泊,门童早撑着伞走过来,帮明逾打开了车门。
“今晚很愉快,谢谢你,改天我请你。”明逾做道别。
陈西林笑着刚要说什么,眼睛看到明逾身后,顿了顿,闪回到她脸上,笑容有些僵住。
明逾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江若景就站在自己身后,雨就这么打在她没有遮挡的头发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