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楼的灯瞬间暗下去的时候，鼓掌和狂欢的声音也炸开了锅。

这是压抑在黑暗高三下意外被赠送的可以肆意的时刻。

“天黑了！请闭眼。”

于善立即掏出手机，打开灯光搁在自己的下巴下，转头望向李笑恩扮鬼脸。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询问道：“是停电了么？”

“好像是的。”

有人鼓掌应和，“非常好非常好！今晚的晚自修吹了吹了。”

嗯！大多数家伙都是这样想的：很好很好！不是我们不想学习呀！谁叫停电了呢！

今晚守他们班晚自修的老师是秦淮阳，他此时站在讲台对着一锅叽叽喳喳的学生扶额，“安静安静！不要开心太早啦！大概是那里出了故障，一会就修好。”

一盆冷水浇下来，台下唉声叹气一片。

不过乐观的声音还是有的，有人说：“开心得早总归比开心得晚好！哈哈~”

“就是就是。”

“那我们现在要干嘛呢？玩真心话大冒险？”

“你俗不俗啊？还小啊！玩这个！”

“那不然你说一个！”

“多好的机会！当然玩玩秦学长咯！”

“......”秦淮阳差点翻白眼，“臭小子！说什么呢！”

“秦学长，平常都是你提问我们回答，难道不该礼尚往来，换下位子吗？”

台下早就有学生起哄了，他接着说下去，“这次，我们问，你回答。”

秦淮阳完全可以压下来的，谁不知道这班混蛋会问些什么鬼问题啊。但是想到一模后整班子低迷的氛围，今晚好不容易活闹起来，不好浇冷水了。那就只能委屈自己了。

秦淮阳声音十分无奈，“快问。不然一会来电了就没有机会了。”

“秦学长，你到底有过几个女朋友。”

“......”这是什么问题啊！他看起来像是那样花心的人？

秦学长用极其傲娇的口吻说：“反正十双手也数不过来！”

“切~”

“骗谁呢！”

“谁不知道秦学长的母胎单身solo。”

秦淮阳很无奈，“......那你们还问个鬼！”

“哈哈~无非想看看你怎么吹呗！”

看着台下的人笑得东倒西歪，秦淮阳瞬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晚节不保。

“秦学长，我听刘老师说，你大学的时候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可以去国外一所很厉害的物理学院留学的。你为什么不去？比起做老师来说，那样的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未来吗？”

那个提问的声音细细的。

这是一个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女生问的。她一直话很少，根本不像那种会借此机会提问的人。所以全班人都感到诧异，瞬间安静得诡异。

显然秦淮阳也料想不到这个同学会提问，不过，她提问的，确实是她会提问的。

他看向那个同学的方向，当然看不清什么，不过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看得见她挺直腰背的模样。

是的。秦淮阳对这个学生印象很深，除了因为她的成绩是班里的万年老二，更是因为她是全班唯一可以一直坚持着坐得笔直的人。

所谓的“头离书本一尺远，胸离书桌一拳远，手离笔尖一寸远。”

这个小学一年级总是被教导的坐姿标准，有谁会真的放在心上，而且一直践行着呢？

可是，她就会。

秦淮阳顿了顿，反问：“更好的未来？当老师的未来不够好吗？”

她无言地摇头，不敢说出那里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不够好。

是啊。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毫无理由的共识：老师能有什么出息嘛！

在她的认知里，老师终其一辈子最多只能是一个优秀的老师。可是如果他去留学了，说不定就是一个很厉害的物理学家！

那种会推动人类的前沿科技的伟大科学家。

这才叫出息。难道不是吗？

黑暗里，秦淮阳看见好几个学生都在点头，他明白学生们的意思。

这些学生都在为他觉得可惜，浪费了好机会。

秦淮阳开口说：“曾经有人跟我说，那些可以推动全人类文明发展的人们，不仅仅是那些拥有着顶级头脑的人，也包括那些被定义为平凡的人们。只是少数人可以站在被看见的地方，而大多数人只能站在不被看见的地方。”

秦淮阳举例说：“比如全世界最大的射电望远镜fast，我们都知道这个伟大项目的总工程师是南仁东前辈。但是我们更应该知道，这个会推动文明发展的项目成果是属于这个项目的所有工作人员的。就算是食堂的大叔，他也应该包括在里面的。

只是我们会忽略掉他们。但是不被看见，并不代表他们不是付出心血的人，只是无法被我们认识而已。”

台下的人都在沉默，谁不是从小到大就本能地崇拜大大的英雄啊！未经世事的他们，怎么可能会看得见小人物的“不平凡”和“重要”呢？

而且他们不大明白，这跟那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秦淮阳扣题总结，“在这样一个类似的模型下，如果把项目换成人，那么你们就是总工程师，而我们老师肯定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工作人员，一个小小的推动者之一。

这样去理解一个老师的未来，那么老师的未来也可以定义为更好的未来，不是吗？”

语音刚落，王钊就带头鼓掌，很用力很用力。

秦淮阳突然就想起了吴怀，那个注定会被看见的人。

因为，他也是那个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热爱什么，并且知道怎么去做，而且一直坚持做下去的人。

他是在高一那年认识吴怀的。

那时的吴怀，早就明白一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以对他来说，数学就是他必须磨利的“器”。简单点说，数学就是他深耕天体物理的工具学科。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参加奥数竞赛的原因。

整整高中三年，虽然他前两年在学校的时间很少，但是在校的时候他们都是待一起的，所以秦淮阳比任何人清楚吴怀的努力。而更清楚的是，那个人说起宇宙时，眼底栖息的光。

那是一种秦淮阳形容不来的光，除了在吴怀眼底他未曾在别人眼底看过这种光。

在这些乱麻麻的掌声中，秦淮阳突然瞬间清楚地知道，吴怀的难得之处和自己与他的区别，是一一对应着的。

是的！秦淮阳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承认，不管他多努力，他终究无法是吴怀那样的人。

“人各有命”，或许懂得这四个字并非是因为“认命”，而是清楚了自己的能力和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使命。

而这些东西，必定有大有小的区别。

有些人，他的使命是推动世界的大发展。比如吴怀。而有些人，他的使命只是努力去影响他身边一个小小的人。比如身为老师的他自己。

可使命这种的东西，不该有贵贱之别。

秦淮阳他是真心觉得做老师这件事挺好的。他真心自豪，他不曾自欺。

夜晚安静，别的班级的吵吵闹闹此时也遥远了。

他在心里暗自对那个遥远的假想对手吴怀说：“阿，关于职业选择这件事，我没有跟你比。我知道，以后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天文学家，但是我也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哪样的路，才会有更好的未来呢？

标准在自己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