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自己和别人需要使其被说服者接受,理解,赞成。
说服不急于一时,它需要一个反复的实践过程。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都是讲理的人,都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那么这件艰难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如同七姨潜移默化的改变杜十娘,便是因为她们两个可以互相理解,以及杜十娘足够听话。
可是……
七姨在纤阿身上头一次遇到了阻碍,这也是第一次,她真心的对纤阿这个人产生了疑惑。
她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七姨认为自己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去秋水楼演出并不会让杜七真的变得不干净,所以也不会破坏杜七在纤阿心里美好的形象,所以纤阿其实可以不用在意。
难道是……只凭自己的言语,无法让纤阿相信秋水楼是干净的吗?
也是,那里毕竟是西苑、是红吟等一众曾经红倌人住的地方,尽管如今就是一个听曲儿、看舞的风月之地,但是一般情况下,是很难洗去西苑勾栏的固有印象。
七姨组织语言,准备稍作修整,然后和纤阿说清楚。
可是七姨如今却没没有弄明白一件事,她从根本的出发点就错了。
秋水楼是不是干净的对于纤阿来说根本就无所谓,哪怕那里真的是最下作的勾栏,只要她的元君去了,秋水楼就是最干净清澈的天下第一灵境。
纤阿作为月御,她以往只会听九姑娘的话,送九姑娘想去的地方,避开九姑娘所不喜欢的地方。
纤阿害怕的不是杜七在那儿学不到好、从而觉得是她这个车夫的错。
她只是不能送杜七去卖艺,而这里面……说到底,和杜十娘是有关系的。
勾栏就是不干净的吗?
卖艺就是不干净的吗?
并不是。
人皇都愿意去街头逗猴子玩卖艺,凭本事赚钱,符合规矩就好,哪里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
纤阿不在意尘世的人怎么看这件事。
她只在乎杜七、和杜七身边的人,重点是被杜七挂在嘴边的“规矩”——杜十娘会怎么看这件事。
从红吟拜托薛姑娘去散布姑娘们想听杜七弹琴这件事、到七姨想方设法去暗示杜十娘让杜七出台……都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
——杜十娘从心里觉得杜七去秋水楼练琴是不那么好的事情。
所以,纤阿这个车夫,才不愿意送杜七去做不好的事情。
实际上七姨应当去劝说的不是纤阿,而是杜十娘。
至于说个人心思,纤阿虽然因为入世,多少也知晓送杜七去卖艺很不好,但是一切问题的核心,还是因为杜十娘觉得秋水楼不好。
纤阿自己可能不清楚里面的缘由,但是到了她那个位置,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她本能就知道应当怎么去选,并不需要深知缘由。
不过,被七姨这么一带,纤阿也认为,似乎她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害怕的。
……
房间中,看似是两个愿意互相理解、互相倾听的人,实际上……完全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
窗外的雨声似乎要停了。
此时,房间中的气氛有些凝固。
纤阿不知道如何去和七姨解释自己那种玄之又玄的感受,七姨则认真思考。
就连明灯都察觉到了一丁点不对劲的地方,朝着这边看过来。
七姨其实也不全是错的,毕竟虽然纤阿是因为杜十娘才觉得秋水楼不好,但是她毕竟真的有觉得秋水楼不好。
只是,七姨想要绕开杜十娘来修改纤阿对于世界的认知,这其中的难度无法去想象。
毕竟,七姨虽然是规矩的顶点,但是让杜七挂在嘴边的“规矩”,从来都只有杜十娘一人。
七姨没说话,纤阿也就没说话,于是,桌子旁陷入无声的寂静,只有桌面上还残留着点点瓜子壳,让环境看起来不那么严肃。
烛火透过屏风,在果盘中投上了些许阴暗的影。
瞧着七姨严肃的神情,纤阿的心里微微发慌,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错过了七姨的帮助后,她……就真的没有什么机会了。
纤阿正发呆,七姨忽然起身,走到红吟带上来的那些礼物中,取了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纤阿的面前。
纤阿跟着看过去,便发现不是她去红鸾街买的点心,而是红吟本来准备的东西。
不在红吟写给她的,元君喜欢吃的点心的名单上。
打开后,七姨取出手帕,从锦盒里取出了一颗花糖,说道:“阿纤姑娘,吃颗糖吧。”
“啊……好。”纤阿轻轻点头,吃下了花糖,一时间,一股淡淡的竹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怪味弥漫在口中。
好像是……兰花的气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着兰花的缘故,初尝起来带着一丝丝的苦味,唇齿发涩。
不过很快后,纤阿就尝到了甜味,蹙起的眉头逐渐散开。
七姨见状微微勾起嘴角,她温柔的问道:“阿纤姑娘觉得味道如何。”
“很好吃。”纤阿此时因为含着糖,语气少了平时的沉稳清冷,多了一丝女儿家的娇憨。
身有桂兰香气的姑娘吃着花糖,七姨很喜欢眼前的这一幕。
“自然是好吃的,可惜杜七那妮子口味重,吃过一次就说不够甜,不喜欢。”七姨无奈的叹息,旋即说道:“这种花糖,以往的时候,被春风城的姐妹称作金兰糖,因为里头用了小琴丝竹和兰花的花瓣,不够甜,但是胜在味道好……因为我喜欢,所以红丫头才卖给我。”
“这、这样啊。”纤阿轻轻点头,她此时心里焦急,其实没有什么心情与七姨讨论兰花糖的事儿,但是谁让是七姨呢,所以她依旧听得认真。
“阿纤姑娘也别嫌我烦。”七姨轻描淡写的就丢下了“老身”这般见外的自称,而是轻轻摇头,解释道:“以往,尊上尚未接手春风城的时候,西苑里就有一些特殊的小楼、梨园……那些地方只接姑娘家做客,阿纤姑娘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只接姑娘家?
纤阿一怔后好奇的问道:“接待女客人的,也是姑娘家吗?”
“自然是姑娘家。”七姨被纤阿给问笑了,她嗔道:“咱们这儿可没有坐幕的面首,这不是打世人的脸吗?谁敢做那种生意。”
这个世道里,男子的地位远比女子要高,所以尽管有市场,却也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七姨干咳两声,忽然听见了什么,回过头,就发现了三个竖起耳朵瞧着这边的“好奇宝宝”。
“你们还小,都别听了。”七姨瞪了她们一眼。
“哦。”安宁点点头,旋即捂住了白玉盘的耳朵,白玉盘又捂住了明灯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