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晚天来的要比其他季节早许多,尚未至戌时却已有阴影成片,加经持续一天的乌云蔽日,杜七的视线受到了很大的阻碍。
可她还是看到了马车前方的两个身影。
带着斗笠的那个是石婴,她身旁站着的白衣佩剑的束发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李青莲。
杜七撑着伞走过去。
似乎是听到了姑娘的脚步,马车前的二人停下对话,李青莲转身挥手笑着道:“七姑娘忙完了?我本想在医馆等你一起回去,可实在是闲得慌……”
“姐姐先回去就是了。”杜七说着看向李青莲和石婴。
此时天上还下着雨,这二人也不撑伞,就这么在雨里站着。
杜七道:“要说话,去车厢不好吗。”
李青莲抬头,感受着细雨清风,满面舒适的道:“一些细雨不算什么,好了七姑娘上车回家吧,我还有地方要去,就不与你一起走了。”
“嗯。”杜七点头。
“石姑娘,回见。”李青莲笑着看了一眼石婴,后者沉默,没有回应。
李青莲在雨中漫步离开,身影没入小巷消失不见。
“石姐姐,我们走吧。”杜七轻声道。
“啊……好。”石婴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等杜七上了车,这才驱动马车,往大路而行。
两侧灯笼显光,车轮转动,马蹄声清脆。
杜七坐在车厢中,听着雨落车厢,往前挪了一些,掀开幕帘,看向石婴的侧脸,唤了一声。
“石姐姐。”
“嗯。”石婴回应。
“石姐姐这是怎么了?遇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杜七直接道。
“七姑娘。”石婴叹息,道:“没什么事儿,姑娘不用在意。”
“是吗。”杜七觉得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还蛮喜欢这个口不对心的姐姐。
现在的石婴一改往日肆意的模样,沉默不语,由不得杜七不多想。
杜七认真的道:“石姐姐若是不开心,与我讲讲也好,十娘说有什么事儿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石婴哼了一声:“我何时需要姑娘忧心了?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呢。”
“青莲姐与姐姐说了什么。”杜七问。
“青莲?你说方才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青莲……东玄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人。”石婴沉思。
这定然不是她的本名,想来也是,即便石婴看不透李青莲的真实修为,却也不会认为有人会自大到以仙人为名。
“也没说什么,就是随意聊了一些。”石婴道。
这是实话。
李青莲只是自青云医馆出来,与她聊了聊望海店的布局和店里的姑娘,甚至还问了她店里姑娘们的点心好不好吃。
“七姑娘,她也是绝云宗的人?”石婴本不愿与杜七说这些,可心中不妙便只得询问。
“绝云宗?哦……是说师先生吧,青莲姐不是先生的徒弟,她说自己是东玄来的。”杜七如实道。
石婴点头。
自东玄而来这一点她通过些许配饰与语调能听出一些。
石婴又是一声叹息。
若只是这样就好了,也不算是什么麻烦,可偏偏李青莲走之前提了那安宁的些许事情,教人不安。
实际上今日被那安宁找上门,她至今想起仍脊背发寒。
那可是禅子,还是脑子坏掉的禅子,天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奇怪的是,禅子找到她什么都说,也是与李青莲一样聊了一些家常,提了杜七和杜七家里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石婴觉得禅子有意无意的提了翠儿几句,似乎是要她平日里多注意。
“在这春风城带着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石婴抱怨着,转头道:“七姑娘认得那安宁姑娘?”
“安宁……不认识。”杜七摇头。
“果然吗。”石婴心道也该是这样,那就如禅子所言,只是恰巧杜十娘是禅子的琴道先生,所以闲着来看看她。
真的……只是这样?
说是警告自己这个妖女她觉得可能性要大一些。
堂堂净土莲宗禅子,在这春风城做青楼姑娘还要跟着杜十娘学琴,石婴怎么想怎么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平心而论,若是不知道安宁的真实身份,她看到的是一个身子虚弱,娇柔的少女。
像那般平静的与禅子交谈,放在以前石婴可是想都不敢想,客栈的鱼师姐已经是她憧憬的人了,禅子……那可是师姐都只能仰望的存在。
“罢了。”石婴抬头,阴云流动。
以她的见识,还是不要想这些她平日里接触不到的东西,晚上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知掌柜的就好,其他的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掌柜的让她留在春风城,她自然也做好了与安宁见面的心理准备。
石婴眨眨眼,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不然与为了几两银子就兴奋不已的杜七有什么区别。
她想着,掀开帘子道:“七姑娘。”
“嗯?”杜七疑惑。
“还是七姑娘好看。”
“?”
……
……
春风城阁楼的最高层,装饰豪华,屋内火盆燃烧,十分温暖。
安宁推开窗,伸手接过那不知哪儿飞过来的玉简,打开后蹙眉。
连大和尚也打听不到道门的目的,只怕这次道门来的人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一些。
李青莲?
“青莲……姓李?”
她瞧着楼下灯火通明,隐约猜到了一些,却又不敢相信。
若是真是她想的那个人,对方怎么会来到这勾栏烟花之地?道门的人就是再疯……脸面都不要了?
安宁正想着,忽的一声嗤笑。
她好像没有资格说人家,她堂堂佛印还要洗衣为妓呢,谁瞧不上谁。
罢了。
如她所言,道门也好,佛门也好,绝云、天劫、宝物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只想知道自己和那翠儿姑娘的因缘的深浅几何。
想起翠儿,安宁坐下,小脸鼓着,似是有些生气。
今儿那石婴一直盯着翠儿的背影看,她觉得自己吃醋了。
望海店的姑娘也就算了,这种和翠儿没有什么关系的修炼者,还是距离她的翠儿姑娘越远越好。
实际上,安宁去找石婴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翠儿与明灯亲密,她看不下去,一个人在店里闲着便出来随意走走。
石婴是单纯的想多了。
禅子并未有什么深意。
事实上,李青莲也是如此。
这一佛门一道宫的重要人物聚集在小小的一城,同时出门为的不是什么大事,仅仅只是闲的无聊出来走走,说出去想来谁也不会相信。
忽的,安宁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关上窗子,同时挥手火盆中的苗焰升腾,瞬间屋内的温度便上升了许多。
木纹双门打开,一袭黑色锦衣包裹的女人见到乖乖坐在那儿的安宁,严肃的脸上起了几分柔和笑意。
“常姐姐。”安宁走过去,接过那女人脱下的外衣挂在一旁,随后随着她在木桌旁坐下。
“我让人备了晚食,一会儿便送上来。”女人道。
“姐姐与我一起吃吗?”
“那是自然。”女人微笑。
经历了一些时日的相处,她已经将安宁这个乖巧可人的姑娘当做自己人看待,以往面对任何丫头都没有这种心软的感觉。
安宁并未使用控制人心的手段,这是单纯相处所带来的情感。
“安宁,我与杜十娘谈好了,让她教你音律,想来……小半年便可以入门了。”常管事看着面前少女匀称的身子,点头道:“你还小,倒是不急。”
“姐姐上心了。”安宁柔声道。
“妮子,说什么客气话,我还指望着你给我赚钱呢。”常管事笑着道。
这自然是假话,她对安宁可不是一般的喜欢。
说了一些家常,又歇息一会那常管事下楼去了,安宁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清茶,小小呷了一口,眼睛眯成缝。
“这便是因缘?”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干涉常姐姐任何的决定,可最后杜十娘还是成了教她练琴的人。
翠儿又是杜十娘的侍女……
或者说家人。
这春风城那么大,偏偏是杜十娘,安宁觉得这便是因缘,与杜十娘有了关系,能和翠儿说上话是早晚的事情。
“因缘。”少女咽下茶水,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眯着的眼睛睁大了几分。
她以往没怎么穿过裙褂,这几日是穿了个够。
她看着镜子中那柔媚的少女,按照世人的眼光,她应当是很好看的人儿,只是比起翠儿姑娘只怕要差一些。
“若是姻缘,其实也不错。”
她进入望海店的原因也很简单,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接近自己喜欢的姑娘会很简单。
……
……
晚饭之后,杜十娘与翠儿一起进入庖厨收拾餐具。
“十姑娘,这些小事我来就好了。”翠儿很是无奈的看着挤进来的杜十娘。
“好了,我有事与你说。”杜十娘道。
“姑娘是说那安宁的事儿?”翠儿一点都不意外,毕竟来的路上杜十娘已经与她说过了。
“嗯。”杜十娘道:“我应了婵姐姐的活儿,三天里需要抽出半日来教那安宁姑娘……”
“姑娘是怕教不好?”
“不至于。”杜十娘认真洗着杜七使用过的饭碗,同时道:“教人我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翠儿想起了石闲的琴艺,点头。
“那姑娘还纠结什么呢,抽半日时间卖常姐姐一个面子总归是好事,咱以后用得到她的地方可多着呢。”翠儿提醒道。
“我知道。”杜十娘白了翠儿一眼,接着道:“我是想问你,你觉得现在是教杜七那妮子学琴的好时机吗?她不是一直缠着要学,若是知道我教了旁人而不理她,定要怨我了。”
翠儿闻言微微一怔,随后道:“七姑娘想学没什么,只是她不一定有那个精力,这几日她可是累的不轻。”
“是这样。”杜十娘想着杜七面上的疲惫,提议道:“那告诉她可以教,她若是学不进去就算了?”
翠儿笑着道:“十姑娘总是欺负七姑娘,还怕姑娘怨你呢。”
“呸,讨打。”
“对了姑娘,那安宁你见到了?好看吗?”翠儿好奇的问,她没见过安宁,只听婵儿说是一个冰肌玉骨的丫头。
“见到了,四闲所言非虚,那安宁姑娘很有灵气……也难怪常姐姐那么器重她。”杜十娘想起了安宁的样子,微微颔首。
“只是器重?”翠儿不信。
“多少是喜欢的,那姐姐也到了会喜欢小丫头的年龄了。”杜十娘感叹道。
“难以想象。”翠儿摇头,那个死板的常管事居然会为了一个姑娘而花费如此的多的心思,真是令人惊讶。
“十姑娘,那安宁比七姑娘如何?”
“比她好看。”
杜十娘毫不犹豫,在贬低杜七这一块一向是她说第二没人说第一。
翠儿自然不信杜十娘说的话,只是她多少也对让杜十娘评价比杜七好看的姑娘有了几分好奇。
不知是什么样子。
有空去瞧上一瞧吧。
……
……
当杜十娘与翠儿回到厅内,看到是一个坐在那儿低着头的姑娘。
杜七呼吸均匀,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毯子,一旁站着的是明灯,显然是她给杜七盖得毯子。
“十姑娘,小姐正与我说着话就睡着了……”明灯小心翼翼的道。
杜十娘看着杜七那娇憨的睡颜,轻轻叹息:“她身子弱,第一日还算有精神,这几天过去……挺不住我倒是也不意外。”
“若是这样,只怕是没有精力学琴的。”翠儿看着熟睡的杜七,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帮不到杜七,便不再多言。
“你们也休息吧。”杜十娘说着,抱起杜七上楼去了。
明灯想着方才小姐那疲惫的眼神,沉默不语。
……
第二日,一切如常,尽管杜七已经缩短了出诊的频率,也抽了一个时辰在店里歇息,可当她回到家,吃饭吃了一半便开始哈欠连天,一副困到了极点的样子。
杜七在得知可以学琴后坚持说自己不困,想要学。
话是如此,杜十娘离开不过半分钟,杜七就趴在桌上进入了梦乡。
……
“要不我与七姨说说,这丫头这样下去该要累坏了。”杜十娘犹豫后道。
丫头一个人赚银子累成这样,她说不心疼自然是假的。
“姑娘一个人想不起休息,总是忙着谁也受不了的。”翠儿说着给杜七盖上衣裳。
就在这时,明灯忽的看向杜十娘,鼓起勇气说道:“十姑娘,翠儿姐……我想跟着小姐去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