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日渐凉,秋风探归期,别了一夏的炎热,帝都深居简出的闺秀们终于也敢冒头了,出国孝后京里日日都有办喜事的,各大世家更是动作频频,哪家不是人丁兴旺,守了三年孝,家里总有几个适龄的孩子需要议亲。
皇后入秋后便频繁办宴,宫里适龄的孩子太多了,太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大公主和二公主,若依着一年不能办两次喜事的规矩,这几个孩子得拖到什么时候,今年秋日里有秋闱,来年有大选和春闱,但皇后等不得这些盛事了,她孝期里也观望了许久,出孝后再办了两回宴会,便把太子妃和两个王妃定下来了,户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柳扶风为太子妃,靖王妃定了卫伯府的明月清,而荣王妃出乎众人意料,竟是礼郡王府的乔翕濯。
这几人确实都是京中闺秀圈的佼佼者,柳扶风便不说了,户部尚书的嫡长孙女,家世贵重才貌双全,又贤良端方,京中世家子女办什么花会诗社,都喜欢推她主持,说句好听的,她便是皇后按着自己的模范在闺秀中挑的,说句不好听的,柳家便是把她当成储妃在培养。
那卫伯府的明月清,母亲是宗室女,父亲是伯爷,且是当朝罕有的文韬武略的实干派官员,幼时曾是今上伴读,但与今上有些不睦,今上有容人雅量,还是愿意任用,卫伯也尽忠职守,这二者颇有些太祖魏征的模样,只是卫伯不肯溜须拍马,今上也不曾多加青眼,不知是前事龋龃未消,还是二者都要面子不肯低头,如今结了儿女亲家,才算真正的握手言和,那明姑娘才貌也不俗,配得上王妃之位。
至于荣王妃,倒是出乎众人意料了,礼郡王府的乔翕濯,外祖父是宗正,母亲是县主,父亲是当朝玉面学士,她继承了父亲的才华和相貌,比那两位都强些,但她的身世有些尴尬,她可从小就顶着宗室女的名头,一直与几个皇子兄妹相称啊,虽然他们按理该是表兄妹,但就是让人膈应呢,难怪前两年礼郡王府给她改姓了,原来早就打了这个算盘,想嫁进皇室,那可不就不能姓宇文了。
朝阳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不能说好,她和濯姐儿烨哥儿都是一同长大的,但后来和濯姐儿生了些虢隙,今年女学也解散了,她在家中接受母亲教导,濯姐儿却忽然和烨哥儿定了亲,她如其他人一样,挺膈应的,他们不是兄妹么?烨哥儿怎会答应呢?忽而又想起烨哥儿曾经说过,他想娶一个顶温柔顶漂亮的媳妇,那濯姐儿确实很适合,放眼京中再寻不到比濯姐儿更漂亮的姑娘了,性子也温柔,才情又不俗,别说当王妃了,当太子妃都使得。
她心情不好,也不想再听到那些消息了,老实在家中跟着母亲学管家,结果过了没几天,又听说炼哥儿定了吏部侍郎家的女儿,倒是名声不显的一个姑娘,是他同窗的妹妹,婷姨母汲汲营取,连她都看不上,她以为他们要择什么天之骄女呢,原来是个挂不上号的人。
再过了没几天,又收到了赵家的喜帖,说赵馨如十月初八小定,定的是安候府叶家的世子,安候府曾经是安国公府,开国四大公府如今只剩姜家一枝独秀,其他几家无甚功绩都降爵了,这安候府的世子是个病秧子,来日承个伯爵,实在配不上将门虎女赵馨如,她事先也没听说过消息,怎么就定了叶琏成呢?
赵馨如算是她最合拍的姐妹了,她不等小定便先去了赵家打探,以为会看到赵馨如暴躁濒发的模样,结果赵馨如竟在房里做针线,脸上洋溢着的那是……待嫁新娘的喜悦?
朝阳黑着脸坐在她床前,“你最好解释一下!”
赵馨如笑得腼腆又甜蜜,道:“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如何找到了自己的天定姻缘?”
“怎么就天定姻缘了?你们不是盲婚哑嫁吗?怪事,安候府早就落魄了,叶琏成还是个病秧子,你们家看中他什么?”
赵馨如一把将绣撑拍在桌上,虎着脸道:“你最好把最后一句话收回去!”
“哪一句?你们家看中他什么?”
“前一句。”
“安候府早就落魄了,他们家确实落魄了呀,我又没说错!”
“后一句!!!”
朝阳想了想,恍然大悟,“叶琏成……”
一句话在赵馨如濒临暴起的边缘下消音了。
朝阳咂着舌头半晌没说话,和赵馨如对视好一会儿,赵馨如被她看的不自在了,道:“你们都不了解他,他有他的好,我想嫁给他。”
若不是她执意要嫁,家里怎么会定这门亲事,就像朝阳说的,安候府早已没落,叶琏成又是众人眼中的病弱世子,她是将帅世家的嫡女,便是要联姻也不是叶家能高攀的,更何况他们家娇宠女孩儿,并不打算让她去联姻。
“你俩啥时候看对眼儿的啊?以前也没听你提过啊。”
赵馨如道:“不是以前,就最近,以前我和你形影不离的,能有什么好姻缘啊。”
朝阳沉默,这话她没法接。
大抵婚恋期的女子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疯狂,朝阳还没细问,赵馨如便忍不住把他们的故事抖落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故事,赵馨如单相思罢了,按她的说法,在一个夜风微凉的夜晚,她和妹妹在夜市上闲逛,吃饱喝足习惯性去护城河吹吹风,护城河畔每夜都有人放河灯,她们不喜欢放灯,反而喜欢寻个僻静的角落,坏心眼地去捞人家放的河灯,看看这些芸芸众生写了什么愿望,多是些男女之情,庸俗,动容些的便是父母夫祈愿子女平安,再动容些的便是子女祈愿长辈安康,更动容的是有那等心怀苍生之人祈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是何等高士才能有此等胸襟呐,她们这种蹲在河边捞灯的肯定没有。
那一晚姐妹俩照例去捞灯看愿望,前几个都是些庸俗事情,直到一张小条子上清隽的字迹印入她的眼帘。
“在天愿做无翼鸟,嘶~虽我不通诗词,也记得这句诗是在天愿做比翼鸟吧!”
“这位姑娘,可否将在下的河灯还来。”
赵家姐妹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蓦然回首,这一眼便颤动了赵馨如沉寂多年的心弦,来人是个坐轮舆的年轻公子,青衫落拓墨发轻泻,水波动月影,洒在他清隽秀致的脸上更添几分温柔,也洒进了她心里。
她读书少,当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般心境,后来为了他翻阅诗集词本,读到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来便是今夜场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