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在闲梦居坐了许久,将白衣人查户口一般细问了一通,得知他是金陵人士,家中原本经营了一个戏班子,后来遭逢战乱,一家人飘零破碎,他带着家中仅剩的几个小学徒一路逃亡四处飘荡,终于等到战乱平息后才回了金陵,却发现物是人非,家人已不在此处,他们家的老宅也被旁人占了,地契房契早在逃亡途中遗失了,他也无法证明那是他家的宅子,干脆离了那片故土伤心地,来到京城定居。
白衣人姓聂,单名一个阳字,字明朗,小琳琅便是他家中原本的学徒,战乱起时她才七岁,是被班里从牙行买来的,见她性子伶俐嗓音清脆,便教她唱戏,结果她还没学会,班子便散了,跟着少班主到处逃亡,还好少班主没遗弃她,带了她十来年。如今他们到了京城定居,少班主又在筹备开班子的事情,只是人手不够,小琳琅年岁大了,不能让她唱一辈子戏,聂明朗打算让她教一教年轻的小学徒,等他们能登台了,便准备一份嫁妆将她嫁出去。玉致便是后来在路上收留的孩子,聂明朗也想教他唱戏,但玉致喜欢读书,脑子也聪明,是根读书苗子,聂明朗便送他去学堂读书,他们没有入贱籍,只要有良民户籍,还是能读书科举自由嫁娶的。
他说的洒脱,大公主问他:“人人你都安排的这样好,你自己呢?怎么打算的?”
聂明朗粲然一笑:“我就打算开个戏班子,能把祖传的活计传下去,便算对爹娘有交代了。”
大公主心下有些不虞,她觉着聂明朗不该只屈才做个戏班子的班主,他明明可以另谋出路的。
“既是你家祖传的活计,想必你自幼耳濡目染,于戏曲一道上天赋极佳,可能唱一段给我听听?”
这个小琳琅唱的便很不错,她的戏是聂明朗教的,想必聂明朗的唱腔更加惊艳。
聂明朗沉默片刻,道:“我路上受了些波折,伤了嗓子和脸,不能再唱了。”
大公主蹙眉,盯着他的面具想一探究竟,说伤了脸有待考究,伤了嗓子?她听着他的嗓音很好呀,甚至远比一般人更加酥软,哪里伤了呢?
毕竟是初次见面,大公主又未表明身份,便不好强人所难,问他们可是定居在此处不走了?她日后得空还来听。
聂明朗表示欢迎,还展现了生意人的本质:“我们初来此地无甚名气,班子开在这犄角旮瘩里,也没人知道,夫人若觉着好,日后可带些人来听,也给我们打打招牌,明朗感激至极。”
大公主轻笑,她倒宁愿他们没名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只唱给她一个人听。
大公主在闲梦居坐了大半个下午,回府时正好碰上李玉麟下职回来,李玉麟想同她说几句话,她冷着脸走了,今日见了潇洒不羁又至情至性还带几分沧桑怅然的聂明朗,更加不屑李玉麟这般心思深沉汲汲营取之人。
云影霞光回府后便和星子她们商量了公主今日的行程,大公主让人去查聂明朗和闲梦居的底细,月牙主动揽下了这桩事,将查到的事情大公主报备了。
“聂明朗曾经是金陵极负盛名的昆曲大家聂家班的少主,后来我朝伐陈,金陵历经了混乱的几年,聂家班便散了,聂明朗这几年的行踪成迷,闲梦居那些人是一个月前才搬来京城的,据说,他们不仅仅是做唱戏的营生……”
月牙适时吞吐,等着大公主来问,大公主便问了,“他们还做什么营生?”
“说出来都怕污了公主的耳朵,闲梦居其实是一家暗娼馆,您瞧那宅子的格局,里头装扮轻薄风流,还不分前后院,一群人都是年轻男女,个个相貌不俗,就算不是那种营生,年轻男女群居混住成何体统?听说他们才来京城月余,在京中权贵圈里就已经小有名气了,我们一打听就打听到了。”
上回她没去,但听云影她们说起,就觉着不对劲,正经人家哪会是那个样子,就算是唱戏,荣喜班也比那正经多了。既是做那种营生,便说得过去了,否则他们这群人,当年历经战乱,人家逃难都面黄肌瘦的,就他们还光鲜亮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又要过好日子,可不就得做那种营生了,呸,恶心。
大公主蹙眉咬牙:“你们查清楚了吗?真是那样?那聂明朗看着是个有担当的男儿,还有几分侠气,怎么会……”
“公主!以貌取人是最要不得的,他们做那行的,长相气质是最要紧的,尤其聂明朗伤了脸,更加要注意身姿气韵,又要沽名钓誉,才有人追捧,您可别沾这样的人!”
月牙她们几人也跟了大公主几年了,还不知道她的德行么?断手之后虽然冷清了许多,但本性没变,一见着长相惊艳之人便挪不开眼走不动道了,她是没见过那聂明朗长什么样儿,听云影她们说是戴了张面具蒙住半边脸,一身白衣气质卓绝,看不到真容倒更引人遐思,难怪公主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呢!可公主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驸马出身世家惊才绝艳内外兼顾,又待公主极好,不比那等肮脏玩意儿强千百倍麽?不晓得公主是什么眼神儿。
不管公主是什么眼神什么心思,她们都得看紧了,把一切不该窜出的小火苗扼杀在摇篮里,那闲梦居公主不能再去第二回了,若公主真要和他牵扯,她们便要禀告皇后娘娘,在公主闹出丑闻之前先斩草除根,这种腌地方本就不该存在。
大公主心里也有思量,她觉着光凭月牙她们片面之言不靠谱,还是得寻机会亲自去问问才成,但是月牙她们已经起了警惕心,日后怕是要紧看着她了,真是,一群下人,管的也太宽了,倒让她束手束脚。
大公主毕竟年岁长了,曾经又吃过大亏,当年若不是她把忠言逆耳的秦嬷嬷绊倒至卧床休养,无人管束便肆意妄为,哪会落得那个下场,她的断手至今每逢阴雨冷天还会隐隐作痛,在提醒她曾经的年少轻狂,如今长了记性,对身边人的劝谏也听得进几分,该怎么做,她自有分寸,若聂明朗当真如此不济,任他是潘安再世,她也不会多看一眼,若是为生计所迫有难言之隐,她倒是可以帮扶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