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换洗一新的几人早早就来到了港口。因为是海港,所以船只比曾经在闽江见到的还要多,还要大。
阿海一见到船就有些腿软,他还没忘记上一次坐船的经历。李修安慰他说,因为船只都是沿着海岸前行,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风浪。如果晕船了,还有师父研制的清心丸,吃一粒保证没有问题。
阿海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随着人群挤上了船。这一次坐船,他们终于不用跟一群人挤在客舱了,虽然地方有限,他们还是租到了一间独立的舱房,夜里把门一关,四人便能秉烛夜谈,倒也自由快活。
从北川州去东景国,路途遥远,一路上会在几个沿海城邦补充淡水和其他补给,但是要到鹂城去,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
在船夫的吆喝声中,大船缓缓离了港口,渐渐驶入了大海。待到周围的船只稀疏了,海岸上的楼宇也见不着了,心情激动的船客们也都纷纷回舱房休息,甲板上渐渐安静下来。
李修从房里搬了一张矮桌放在甲摆上,再摆上几个竹编的坐垫,四人围着桌子席地而坐,一边喝茶,一边眺望着无垠的碧海蓝天。
阿海吃了药,果然不再晕船了,只是神情依旧有些紧张,听见一丝风吹草动便要站起来看看是不是要起暴风雨。小山平日里总是被他嘲笑,现在总算是寻到了报复的机会。阿海被她说得害臊了,便赌气回房间睡觉去了。
这时候,眼尖的小山突然指着远处道:“你们看,那边有好多小船呢!”然后拉着李修的手一起到船舷边看个仔细。
顺着她的指尖,果然在远处,数十艘小舟在碧波汪洋的海面上随波沉浮,跟他们乘坐的大船比起来,这些小舟犹如落入水中的树叶一般,显得是那么得不堪一击。小舟上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来来回回,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李修奇道:“这里离岸边已有些距离了,难道还会有渔船捕鱼吗?而且,也不见得这些船拖着渔网啊?”
秋君清缓步走到他二人身边,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说道:“那不是捕鱼船,而是捕珠船。”
“捕猪?海里哪里会有猪可以捉的?”小山好奇地问。
“捕珠,就是下海捕捞珍珠。虽说近海的海底,也生长着可以产珠的珠蚌,但是这些珠蚌往往品质不高,所产珍珠既不浑圆,也不润泽,卖不出个好价钱。于是便有捕珠人,驱船来到这深海之上,去寻找那百年千年的老蚌,往往便能寻到可与那日月争辉的珍珠来,有的时候,一颗珠圆玉润,晶莹夺目的珍珠便能抵过一车的丝绢。”这世间似乎没有秋先生不知道的,他娓娓地对小山解释着珠民取珠的事情。
小山还是有些不明白,继续问:“可是这里是大海啊,水应该很深很深吧?他们是怎么游到那么深的海底寻找珍珠呢?”
秋君清这回并没有直接回答,右手轻轻朝远处一指,对她说道:“你看!”
此时,他们的大船靠近了几只捕珠船,让他们能够看清楚船上珠民的动作。
只见每一艘小舟之上,都有四五个晒得黝黑,身子精瘦的珠民,穿着一身贴身的鱼鳞一般的衣服,秋君清说,这是用鲛皮或者鲨鱼皮做的衣服,即能防水,又能轻松拨开水流,让他们可以下潜地更快一些。
每个珠民腰上都套着麻绳,麻绳的另一端则紧紧绑在小舟之上,末端还系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铃铛。除此之外,每个人后腰还绑着一个带着盖子的小篓,挂着一柄小而锋利的弯刀,似乎是用来撬开海底的珠蚌的。
一个做好准备的珠民坐在船边,跟身后的同伴打了声招呼,手中握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纵身一跃,便跳下了水。他们只见到这个珠民腿脚波动几下,便消失在水中,唯有那一截粗麻绳露出水面。
秋君清说,那皮囊里面有新鲜的空气,是用来在水中换气的。这些珠民从小练习潜水,闭气时间本来就比一般人长些。但是海水幽深,再加上情况复杂,必须要带着这皮囊一起下去,才能多在海底待上片刻。
小山和李修紧张地盯着那人下潜的地方,连自己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手中冷汗直冒,直到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却一直不见那彩珠人回来。时间就这么一丝一毫地过去了,当他们快要绝望地时候,忽然看见那截伸向深海的麻绳晃了一下,带动了上面的铃铛“叮当”一响,一直守在旁边的伙伴立刻双手交替,往上拉着那节绳子。终于在片刻之后,那个黑色的人影再次浮出水面,被伙伴拉上了小船。
那珠民脸涨的通红,连声咳嗽着,吐出好多海水,缓了好久,才把腰上的小篓递给伙伴。那伙伴急忙把小篓里的东西倒在船板上,几只龙眼大小的玉色珍珠掉落出来,滴溜溜地滚动着。
那人大喜,用力拍着伙伴的肩膀,说了些“能交差了”的话,模模糊糊传到李修他们的耳中。
李修见此情景,心内忽然有些郁郁,他想起曾经在宫中,每年都会收到进贡的珍珠,他对这些金银珠宝向来是没有兴趣的,最多瞥一眼就放下了。而公主嫔妃们从来只嫌这些珍珠没有往年的大,没有往年的有光泽,却没想到这些珍珠竟是如此来之不易。
他正蹙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小山在旁边“啊”了一声,把他从回顾中拽了回来。他顺着她的眼光,看见在另一处捕珠船边,那只牵着珠民的麻绳附近,隐隐浮上来一丝血色,随着波浪蔓延着。这艘船上的伙伴看见了,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拉绳子。小山瞪大了眼睛,却被李修的大手盖住了。
“在这无垠深海里,不仅盛产珍珠珊瑚,同时也有陆地上没有的猛兽。一旦在水中被攻击,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秋君清淡淡地说着,表情平静地看着那支离破碎的身体被拉上了小船。
李修不语,只觉得内心烦闷,只是沉默着看那遇袭的珠民被盖上了一床竹席。而在他们的身边,更多的珠民还在不停地下水,带上来一篓一篓的珍珠。
“捕珠这么危险,他们为什么不寻找一些别的事情来做呢?”小山悄声问李修。
李修心中知道答案,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身后秋君清道:“珠民捕珠,并非仅仅为了生计。一颗价值千金的珍珠,分到珠民手中的不过万一。他们每日劳作,朝不保夕,只是因为,要是他们不这么做,会有比海中鲨鱼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