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我去?你不怕我和你那老祖母当场打起来?”
卫襄觉得尉迟嘉这人虽然越来越不要脸,但不应该不识趣啊。
自从赐婚之事以后,他俩心里都清楚,卫襄和柱国公太夫人前世那种水火不相容的状态已经完全回归。
这也是卫襄根本没打算去观礼的原因之一。
尉迟嘉再次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卫襄的发顶:
“不怕。”
尉迟嘉如墨的双眸微垂,如同清波一般的温柔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
卫国公府花园里的积雪尚未化尽,一片清冷之中,远处一株梅树上,刚刚打了小小的花苞,远远看去,卫襄只觉得那花苞都要被这种温柔的气息催开了一般。
“那你就说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如果你非要我去,我砸了你的场子,你可别怪我。”
卫襄心底莫名一阵烦躁,脚尖将小路两旁的积雪踢得四处飞溅,硬生生地打破了这种让她不安的气氛。
尉迟嘉银白色的衣摆上也溅上了几许雪尘,很快融化,在原本洁净无暇的布料上洇出一团一团的暗影。
但他并没有躲开,而是又往卫襄身边走了一步,将她的手拉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我没有别的念头,我只是希望,那个时候,能有你在前世尉迟敬举行这个仪式的时候,你都在,如今,你怎么能不在?”
尉迟敬?
好久没有想起来这个前世的养子了,卫襄倒是愣了一下,连甩开尉迟嘉的手都忘记了。
没错,前世养子尉迟敬的袭爵仪式,是自己一手主持的。
那一日,自己抱着小花坐在高位受礼,还被众人非议了好久。
不过小花……
卫襄立刻感到一阵恶寒,甩开了尉迟嘉的手
都是这个家伙害的,只要想起前世种种,她是真没办法直视小花了!
当然,也没办法直视这家伙。
卫襄本就烦乱的心更烦乱了,她转头就走:
“尉迟敬袭爵的时候,我是他母亲,我当然在!你要是羡慕他,你去找你母亲吧!”
“我没有母亲。”
洁净的石板路随着卫襄的踩踏发出微微的脚步声,清朗的声音伴随着她的脚步声响起。
卫襄猛然站住脚,回头看去。
晴朗的冬日里,俊美的男子站立在雪地里,美得如同一幅画,如果没有他脸上的那一丝黯然忧伤,或许这幅画会再美一些。
卫襄呐呐:
“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尉迟嘉自然是没办法去找他母亲,他的母亲在他出声不久就已经去世了。
尉迟嘉听了她这话,眉目间的黯然忧伤不仅没有褪去,如同鸦羽一般的长睫下,居然慢慢沁出了水光。
他,他哭了?
卫襄转身跑了回去,仰头看着他,果然,有泪滴顺着尉迟嘉如玉一般的脸蜿蜒而下,卫襄一伸手,就刚好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尉迟嘉的人凉凉的,这眼泪也是凉凉的。
一瞬间,卫襄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从胸臆间生出一种近乎窒息的酸痛。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卫襄从来没有如同此刻一般后悔自己嘴快。
情急之下,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身上找出一张帕子朝着尉迟嘉的脸上摁去,胡乱地揩去了他的眼泪,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哄劝:
“你别哭了,我也是无意的,你说你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
尉迟嘉却依旧不说话,只是抬手从她手中抽过了帕子,然后转身,无声地走远,原本衣袂翩翩的身影,在积雪遍布的花园里,越发显得萧索孤独。
“哎,你……”
卫襄气结,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被人欺负,就负气跑开的娘们儿一样?
直到尉迟嘉的身影消失不见,这口气还梗在卫襄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又愤愤地踢了旁边的积雪一脚,结果冷不防踢在了一块山石上,疼得她直跳脚,眼泪都快下来了。
泪眼朦胧中,卫程幸灾乐祸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疼不疼?活该!”
卫襄站好,抹了把眼花,怒目而视:
“卫程你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这么对待自己亲妹子的?”
“没人性的是你吧?你未婚夫好声好气地来见你,你却让人家哭着走了,你觉得长安城那些仰慕尉迟嘉的贵女们,会不会想要撕了你?”
“来呀来呀,撕了我啊,她们有能耐来撕啊!我正想找个人撕一撕呢!”
卫襄没心情和卫程打嘴仗,跳着脚跑远,满心的无名火让她觉得憋屈的很。
这边卫程却是呵呵一笑,转身去叮嘱母亲:
“可以为襄襄准备去观礼的衣服了,尉迟嘉继任柱国公之位,她肯定会去观礼的。”
卫国公夫人很惊讶:
“她不是说不去吗?这么快就想通了?”
“放心吧,她一定会去的,谁让她做了让自己良心上过不去的事情呢。”
卫程笃定地说道。
其实自个儿妹子这种谜一样的道德标准,他也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说她心狠手辣也是真的心狠手辣,打断人的腿都不眨眼,但说她心软,也是真心软。
因为她戳到了别人心中的痛处,一定会内疚不已。
总结下来,卫程觉得,自个儿妹子可能是将人的躯壳和魂魄分开对待的吧。
转眼就到了尉迟嘉袭爵仪式的日子。
一大早,卫襄就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了自己别扭的心理历程。
“去,不去,去,不去……”
梳妆台上摆满了卫襄揪下来的花瓣,零零散散,凄凄惨惨。
胖胖和狐狸精在一旁等得都不耐烦了,捂着嘴巴打哈欠:
“小仙子,要我说,你要去就去,不去咱们再睡会儿,别折腾了……”
妆台上小镜子里也浮现出一张小娃娃的脸,眨巴着眼睛劝道:
“领主大人,你想去就去呗,你和紫灵丹大人应该不分你我,相亲相爱才对啊……”
“闭嘴!”
卫襄“啪”地一下将小镜子面朝下扣在了妆台上,惊起一片飞花残瓣。
胖胖和狐狸精顿时缩了脖子,也不敢说话了,卫襄闺房内的气氛一片肃杀。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传来香兰弱弱的声音:
“二小姐,夫人,夫人要出门了……”
“去哪里?”卫襄疑惑地问道。
“去柱国公府观礼。”
“娘亲也要去观礼?”
卫襄一下子跳了起来。
“因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出宫,在前往柱国公府的路上了……”
香兰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卫襄更不忿了:
“皇上居然这么给尉迟嘉面子!”
“皇上为什么不能给尉迟嘉面子?你别忘了柱国公府世代忠烈,尉迟嘉可是英烈之后。”
门外传来卫国公夫人的声音。
卫襄立刻跑过去挽住了卫国公夫人的手臂:
“娘亲你也要去?”
卫国公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女儿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冤家宜解不宜结啊,襄襄!其实娘亲真的不大明白,你每每见了那尉迟嘉,总是没有好脸色,到底是为什么?扪心自问,开始是你纠缠人家,人家即使不喜欢你,也是该当,更别说后来他对你着实不错。”
“从前是我们一直宠着你,惯着你,自然也向着你,但是这一次,他救了皇上的命,也就是救了你姐姐的命,救了我们全家的命难道我们卫家的人,要恩将仇报,在这种时候,坐在家中,让人看笑话吗?再说了,你那天到底说了什么,把人都说哭了,你要真不去,良心上过得去吗?”
卫国公夫人的一席话,直如炎炎夏日的一盆冰水,将卫襄浇得透心儿凉
照这么说,她要是不去捧场,那才是天地不容,天打雷劈喽?
而尉迟嘉,那天的确被她给说哭了,因为她戳中了他心底的伤处。
卫国公夫人看着女儿被自己说得一脸呆滞,又想起儿子说过的话,眼神闪了闪,还是坚定地朝着身后跟来的丫鬟仆妇们挥手:
“替二小姐梳妆更衣吧。”
“是。”
丫鬟仆妇们齐齐应声,走上前去更衣的更衣,换首饰的换首饰。
而令她们提心吊胆的二小姐,自始至终,并没有做出什么抗拒的举动来。
柱国公府,正门大开,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
卫襄跟着卫国公夫人下马车,一抬头,脚下差点儿踩空。
如果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她定然以为自己此刻,正在从前世的花轿里下来,而眼前的柱国公府,正在办喜事儿。
不过是一个袭爵仪式而已,门前就硬生生被柱国公太夫人布置成了娶媳妇儿般的喜气洋洋。
果然是柱国公太夫人向来的风格啊。
卫襄嘴角微微一弯,站稳身形下了马车。
旁边有勋贵家的女眷们一看见卫国公府的马车,就立刻过来和卫国公夫人打招呼,热络地寒暄了起来。
但她们一看到后面跟着下来的卫襄,神色中就明显带着为难。
前些日子风向看着是不太对,可这段日子,卫国公府很显然又再次恢复了炙手可热的地位,轻易怠慢不得。
尤其这混不吝的卫襄,居然还被封了超品护国公主,那她们这些人,见了她,是参拜呢,还是不参拜呢?
参拜吧,有失身份,不参拜吧,万一卫襄回头又去宫里告黑状怎么办?
好在卫襄有自知之明,皇上给她公主的封号是皇上的好意,她要是真吃饱了撑的拿着这封号耍威风,那可是让爹娘和姐姐为难了。
于是卫襄难得温婉地朝着那些夫人们笑了笑,行了个问安礼:
“各位夫人好。”
那几位夫人一见卫襄这做派,顿时就明白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挽着卫国公夫人,挖空心思将卫襄好一顿夸。
很快,卫国公夫人就被一群女眷簇拥着进去了,卫襄也自动自发地往人群里去找苏静姝的身影。
苏静姝被退婚也有一年了,还没有合适的夫家,所以日日被苏夫人捆在家里训诫,卫襄也好久没看见她了。
谁知道张望了一圈儿,都没有见到苏静姝的影子,只看到了苏静姝的四哥苏纪念。
卫襄立刻跑过去一把抓住了苏纪念:
“你家妹子呢?”
哪知道苏纪念立刻就如避蛇蝎一般甩开了她的手,朝着人群里露出一个无奈中带着讨好的笑容。
卫襄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恰好看到尉迟嘉那张如同精雕细琢之后的美玉,恍如神仙一般的容颜。
今日的尉迟嘉并没有被柱国公太夫人那喜气洋洋的风格所荼毒,紫色的国公制式朝服穿在他的身上,华贵威严的气势和温润优雅的气质完美融合,整个人煌煌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一旁围绕着他的那些权贵公子,全都被照成了渣渣。
而那些卫襄眼中的渣渣,一看卫襄这个花痴的眼神,都在心里暗暗地鄙夷了一番
就知道这祖宗口是心非,喜好美色,那是绝对不肯放过尉迟嘉的!
唐子笑站在人群之后远远地望过去,也正好看到卫襄这近乎于痴痴的眼神,明亮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从来都是清晰明亮,从无恍然。
那是因为,她能将他看进眼中,却永远看不进心里。
再说,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今生今世,她和尉迟嘉都再也不会分开了。
从一年前在长安街头看到许久未见的卫襄到如今,那颗曾起波澜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了。
唐子笑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飞快地挤开人群跑了过去,将手在卫襄面前晃了晃:
“卫老大,我们知道你喜欢柱国公,但你也不能这样盯着人家看啊,矜持,注意矜持!”
被唐子笑这么一打扰,卫襄才蓦然回过神来,迎上众人那“果然如此”的眼神,顿时恼羞成怒,转身就跑:
“谁在看他啊,你别胡说八道!我看风景!”
但当柱国公府的风景从她身边掠过的时候,她恍惚间想着,原来,他穿上这身衣服,是这个样子啊。
前世养子尉迟敬也曾在她的注视下穿上了这身紫色的柱国公朝服,但尉迟敬的风姿,远远不能和尉迟嘉相比。
果然人长得好看,还是占便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