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卫襄如今身在何处?”
听涛真人也看向了自己的徒弟。
“她……”
当然是不见了啊!
自己也不用向一个谁也找不到的人提亲了!
可这种喜悦,怎么能在师父面前露出来呢?
凌瀚竭力掩下心中喜悦,肃容道:“找不到了,整个东海之内,毫无踪迹。”
“毫无踪迹?”
听涛真人霍然起身,面容逐渐狰狞:
“我让你去向卫襄提亲,让你日夜盯着蓬莱,你居然回给我这四个字?!滚?!”
听涛真人一掌击出,凌瀚直接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门外,生死不知。
一旁的黑衣人见此,悠悠叹道:
“你自己毫无所为,却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你的徒弟身上,如果将他折辱太过,即使你掌控着他的生死,只怕他也会生出反叛之心,这又是何苦呢?”
“你给我闭嘴!”
怒气盈胸的听涛真人这会儿一个字也不想听,对着黑衣人怒道:
“别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过就是想要看蓬莱如你们一般满门覆灭,可惜人家不上你这个当!不过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我这里讨得几分残命罢了,居然还来说教我!你也给我滚!”
面对听涛的勃然大怒,黑衣人只是沉默了一瞬,就悄无声息地重新隐入黑暗中,黑色兜帽遮掩下的面容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生气吗?
比你的镇魂兽还要重要的东西就这么不见了,偏偏自己还伤重不能亲自去寻找,要气死了吧?
呵,长生药……于这三个字上,谁也不无辜,且等苍天一一报应吧。
茫茫海面上,旭日初升,有仙门的弟子御剑在高空飞驰而过。
“哎,师兄,我怎么觉得刚刚咱们身边过去了个人啊?”
一个年轻人对同伴说道。
他的同伴停下来,四处张望了一番,皱眉:
“哪有什么人,一定是你眼花了!快走,还要找那妖女卫襄呢!”
“师兄,你说在哪买去哪儿找那个卫襄啊?其实她也怪可怜的,一出事就被逐出师门了,蓬莱的人也太无情无义了……”
“你懂个屁!她可怜?她会妖术,操纵东海海水乱来,差点儿淹得咱们无家可归,咱们可怜不可怜?”
“照师兄这么说,她这么厉害,就算找到她了,咱们真能杀了她吗?”
“那就不是咱们要操心的事情了,咱们只管找人,至于谁来收拾她,自然有高人出手!”
两人说着话,转眼就走远了。许久之后,高空几近透明的虚空里,才渐渐显露出两道人影来。
“到处都有人想找我,看来与东海仙门的人为仇,真是我卫襄的宿命走吧。”
卫襄站在虚空里,凝望着脚下波澜壮阔的大海,那些师父并不是真的将她逐出师门的喜悦渐渐褪去,悲凉随着潮汐的起伏铺天盖地而来。
这已经是出了冰莲海以后,遇到的第五拨人了。
人人对她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偶然也有人觉得她可怜,但怎么能抵过他们自身的可怜呢?
所以,即使不是真的逐出师门其实也和真的逐出师门没差别吧?
私底下没有变化,其实一切都已经变了。
她再也不是蓬莱弟子了,成了人人都要得而诛之的敌人,而这方海域,再也不能让她任意驰骋了。
可她,真的错了吗?
趴在卫襄肩头的胖胖自然感觉到了主人这种悲哀难过,却无法言说的心绪。
它含着两包控制不住的眼泪,伸出小爪子放在卫襄的眼睑之下:
“小姐姐,你想哭就哭,我,我给你接着……”
卫襄愕然地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两只小爪子,不明所以:
“什么?”
随着卫襄口中这两个字说出来,胖胖心头那种仿佛能将人压死一般的哀伤顿时褪去,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含泪笑了:
“小镜子说过,一个人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那人哭的时候你能给接着……”
“这……”
卫襄一怔,很快笑了,笑容如同天边初升的朝阳一般明亮:
“小姐姐我是那种自怨自艾,懂不懂就哭的人吗?再说,事已至此,哭又有什么用?哭一哭那些人就能放过我,师父就能让我回去了吗?我才不哭呢。”
她抬头望着东边越来越明亮澄澈的天空,似乎是在跟胖胖说话,又似乎在跟自己说话:
“我没有错。纵然引发东海这一切的,是因为我先说出口的‘长生药’这三个字,纵然所有人都觉得东海异常是因为,纵然师父真的要把我逐出师门,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而且,这样撇清关系,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师门会因为覆灭了,这也是很好的事情啊。”
最后一句话,似乎是对一直静静站立一旁的尉迟嘉说的。
尉迟嘉也跟着笑了,挂在卫襄身上的狐狸精顿时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太阳。
而且这个太阳明亮不刺眼,灼热不伤人,闻言软语的。
“襄襄,你果然长大了了。”
尉迟嘉笑着说道。
卫襄白了他一眼:
“我都经历过垂暮之年了,我当然长大了啊,反正我就是不相信我卫襄能一直倒霉下去。”
“的确如此,你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以后,就是否极泰来了。”
尉迟嘉点点头,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
“我们走吧,回语凝海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我们就能离开东海了。”
“别碰我!”卫襄低低尖叫,直接甩开。
仿佛尉迟嘉的手是毛毛虫,会蜇人一般。
真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尉迟嘉的魂魄居然附身在小花身上……她哭他看着,她笑他看着,她睡觉吃饭他看着,沐浴他还看着,那还有什么是没看过的?
想起来卫襄就一阵恶寒,觉得自己在尉迟嘉面前像是被扒光了一般,无地自容。
所以她不信,她真的不愿意相信!
“前世碰了那么多次,今生也碰了这么多次了,还介意吗?”
被甩开的人一点儿气恼的神色都没有,依旧是言笑晏晏,再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掌,合拢五指,牢牢包住:
“反正,我不介意。”
“啊啊啊!放开我!”卫襄再次尖叫起来:“你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在你面前我要什么脸。”
男子带着笑意的声音逐渐飘远,东海上空重新恢复了平静。
“表弟,你脸皮放厚一些,烈女怕缠郎,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畏首畏尾!”
嗯,这是表哥秦清海教给他的。
语凝海底,轮回镜灵见到去而复返的卫襄和尉迟嘉,心下大安。
“你们回来了!”
他笑容满面迎上前去。
只是一眼看见扒在卫襄身上的狐狸精,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又是哪里来的精怪?赤灵丹你,你不能随意再带外面的精怪回来了……”
轮回镜灵很苦恼。
光是管着语凝海的大小镜灵和教导莳溪,他就已经够忙的了,他也会累的好不好?
卫襄摇头:
“我只是带着它,不会把它留在这里的,我们很快就会走的,你放心好了。”
“走?赤灵丹你要走去哪里?其实跟长安和蓬莱比起来,语凝海才是赤灵丹你真正的家,如今蓬莱回不去了,你要走去哪里?”
一听这人刚回来又要走,轮回镜灵不干了,一反之前的稳重平和,有些生气地质问着。
但是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
这赤灵丹的脾气可和莳溪不一样,这会儿被逐出师门的难过估计还没过去,他这么一戳心,她要是又闹别扭了可怎么办?
卫襄却是一点儿气没生。
她点点头:
“其实你说的没错,这里才算得上是我真正的家,可是人也总不能在家里待着,总要出去四处走走,长进长进的。”
……赤灵丹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轮回镜灵觉得跟做梦一般。
卫襄和尉迟嘉却已经越过他,直接进了白玉鼎之中。
卫襄坐在云团中,瞧了那泛着光亮的紫色珠子许久,才对尉迟嘉道:
“只有你的本体留在语凝海,能行吗?海水会不会又开始动荡?”
“不会。”
尉迟嘉不假思索的答道。
“可是上一次我们离开东海,海水为什么会忽然暴涨?”
卫襄疑惑道。
虽然她很不喜那些到处追杀她的人,但卫襄觉得自己是个有良心的海之领主。
所以即使要离开,她也要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总不能等自己走了以后,东海再淹死几个人吧?
尉迟嘉对卫襄的这种心思十分明白,很坦白的解释道:
“第一次我们离开东海,结果海水暴涨,是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当时刚刚与紫灵丹的灵智融为一体,并且无法掌控海水之力,贸然离开,所以导致海水崩溃,第二次嘛,则是因为你被掳走,而我也受了重伤的缘故。”
尉迟嘉解释的很清楚,卫襄也听得很明白。
但是明白过后,一种十分不爽的感觉从她心底慢慢升腾而起。
卫襄跳了起来,情绪有点儿激动:
“照这么说,其实两次海水暴涨都跟我没有关系对吧?那我这可是替你担了虚名了!尉迟嘉,该被逐出师门的人是你才对呀!”
“现在有什么区别吗?”尉迟嘉笑微微地看着卫襄:“你看,我现在不是跟你一起,被逐出师门了吗?”
“这怎么能一样?而且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我是东海的祸患,却不知道原来真正的祸患是你!我这是替你白背了个黑锅!”
卫襄愤愤地嘀咕,转身就走。
尉迟嘉追了上来:
“我跟你一起走,我们先回长安一趟!”
虽然十分不想理睬尉迟嘉,但是“回长安”三个字还是很有吸引力,让卫襄停了下来。
“真的可以先回长安吗?”云团在卫襄身边挤挤挨挨,想起遥远的长安,心里不由得有些激动。
轮回镜灵说的没有错,蓬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而人在失去一个家的时候,对另一个家的渴盼就会格外热烈。
尉迟嘉上前牵起她的手出了白玉鼎,点头道:
“当然要回去一趟,我们离开蓬莱这么大的事情,皇上迟早会知道,不如早些回去说清楚,我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后顾之忧?姐夫他不会……”
话说到一半儿,卫襄默然住嘴。
姐夫不会怎么样?
世事无常,谁敢说谁绝对不会怎么样呢?
“好,我们直接回长安。”
卫襄拿定了主意,立刻就去跟轮回镜灵告辞。
“我们要走了,语凝海还是辛苦你了,好好干!”
卫襄殷切地叮嘱轮回镜灵,与从前她不喜欢的那些大周官员,与下属虚与委蛇时的语气没有两样。
轮回镜灵既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赤灵丹终于接受现实,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难过的是,既然要走那就走嘛,何苦再跑来绕一圈惹他心里难受?
不过当他看到尉迟嘉手中拿着的混元鼎之时,心头才恍然大悟。
可现在拿着这混元鼎,还有什么用?
虽然混元鼎孕育出了赤灵丹和紫灵丹这两枚天地至宝,可就像婴儿出生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母亲腹中一般,这混元鼎如今对于赤灵丹和紫灵丹来说,最大的作用只剩下缅怀纪念。
最多,就是别人要害他们的时候,拿着混元鼎会更趁手一些,其他,毫无作用。
轮回镜灵急忙上前阻拦:
“这混元鼎如今对你们来说有害无益,你们还是将它留在语凝海吧,不然只会给你们招来祸端。”
“无妨,我已经找到了它的新用途。”
尉迟嘉揭开混元鼎的盖子给轮回镜灵看:
“我怕万一离开了语凝海,我或者襄襄如果负伤,比不得凡人,总归是不太好办,所以干脆用混元鼎带走一些语凝海的本源之气,也可以在危急时刻躲入鼎中自我修复。”
轮回镜灵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转忧为喜:
“很好,这个主意很好!紫灵丹果然思虑周详!”
卫襄在一旁看着轮回镜灵拍尉迟嘉的马屁,眨巴眨巴眼睛:
“长安有那么凶险吗?以至于你这样?”
“从前或许不凶险,但从今日起,我们踏出语凝海以后,则是天地之间,处处皆凶险了。”
尉迟嘉温言答道,又笑着伸手捏了捏卫襄的脸颊:
“不过你放心,有我在。”
“别碰我!”
海底又响起一阵少女间歇性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