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丹药也要有灵智了?
卫襄颇觉得不可思议。
但大师姐给她讲过的话本子里,连一只鞋子都能成精,这丹药成精,大概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更何况只需要她一滴血而已,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光是尉迟嘉这厮都不知道用了她多少血。
卫襄很爽快地答应了:
“来吧,给你!”
“卫襄!”
旁边尉迟嘉立刻出声喝止,把卫襄拉到了自己身后,俊颜布满冰霜,面对着中年男子:
“只要一滴鲜血是吗?我来给!”
从前襄襄以鲜血救他的时候,他无能为力,但此刻,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卫襄在自己面前流血?
“你给?可我要的不是你的血,你的血对于这颗紫灵丹来说,没有用。”
中年男子摇摇头。
他很满意眼前这俊美人类男子对小丫头的维护,可惜,紫灵丹虽然还没有生出灵智,但它也是认人的。
听到中年男子这么说,尉迟嘉愈发觉得这个人要襄襄的鲜血,必定是有某种阴谋。
他眉头微蹙,质问道:
“那你到底是想要襄襄的血做什么?”
“我说过了,只是想唤起这颗紫灵丹的灵智而已。”
中年男子耐心的解释道:
“你们这一行人中,只有这小丫头与这颗紫灵丹有莫大的渊源,向她借一滴血,也是无奈之举,不然,我也不愿意伤她……”
“紫灵丹如何,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护好她,不受任何伤害,是我的事情,除非今日我葬身在此,否则此事免谈。”
尉迟嘉感觉到卫襄在他背后挣扎,似乎想要答应轮回镜灵的要求,立刻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件事情。
中年男子一怔,很快笑了起来:
“呵,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代替她做决定呢?”
“我是她的,丈夫。”
尉迟嘉回头看了卫襄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丈夫。”
这下不用中年男子再说什么,卫襄当即惊讶地叫出了声:
“尉迟嘉,你脑子没病吧?我什么时候跟你拜过堂入过洞房啊?我连你们柱国公府的门槛都没摸着好吧?”
柱国公太夫人嫌弃她嫌弃成那样,从前她每次去柱国公府纠缠尉迟嘉,都是偷偷摸摸翻墙进去,大门都没走过,何来的拜堂入洞房?
尉迟嘉却固执地握紧了卫襄的手,如墨的双眸间有愧疚怜惜,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蓦然间眼眶泛红:
“的确是拜过堂,入过洞房的……只是很抱歉,让你一个人对着那对龙凤喜烛,枯坐一晚。等这次我们回去了,我再补偿你一次,可好?”
一个人对着那对龙凤喜烛,枯坐一晚?
这句话终于唤起了卫襄的某些记忆
是了,她的人生中是有这么一回的,就是上辈子抱着尉迟嘉的灵位,成亲的那一回!
但尉迟嘉,他怎么知道?!
望着面前容颜俊美,翩翩如玉,却眼眸通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流出眼泪的男子,卫襄抬手以袖掩口,后退了两步,没有让自己的惊呼声再度发出来。
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轻轻地问道: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尉迟嘉的手,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望着卫襄震惊的模样,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最终颔首:
“是,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记得眼前这个少女,曾经为他付出的一切,曾经为他尝过的所有寂寞和凄苦。
“怎么会这样……凭什么要这样呢……”
卫襄恍然,心底却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悲哀。
其实她早该发现一些端倪的
重生以后尉迟嘉忽然之间转变的态度,他对她吃食医药莫名其妙的了解,皇陵地道,姨母灵前他说过的话,直至他们来到语凝海……
从前种种疑点与不可思议,此刻一起从卫襄刻意掩盖的过往中浮现而出,像是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但这燃烧而起的火焰,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愤怒和悲哀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逆天改命而来,已经彻底与前世的一切诀别,可现在,眼前这个人所说的一切,是在告诉她,还要纠缠下去吗?
可是凭什么?
她吃了一世的苦,还不够吗?
丈夫?呵呵。
卫襄没有再去管尉迟嘉握着她的那只手,飞快地从袖中摸出那把吓唬过苏沫言的小匕首,二话不说,直接从自己食指上划过。
她白皙的指尖顿时涌出一连串的血珠,在水中无声的绽放着血花。
尉迟嘉和中年男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卫襄就将手指举到了中年男子的面前:
“给你!”
只见她指尖的鲜血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刹那间涌去了那颗紫色的珠子上面,而原本只是辉光淡淡的紫色珠子,忽然之间辉光大盛,绽放出明亮的深紫色光芒,原本光线稍微有些暗淡的空间里,瞬间被照亮得如同白昼!
明亮到甚至带着些刺眼的光芒照在卫襄脸上,映得她幽深的眼神如两汪深潭,之前的清澈如冰雪,恍然只是曾经的错觉。
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而已,虽然中年男子终于看到紫灵珠起了变化,但他的愉悦只持续了片刻
这小丫头到底怎么了?明明先前还是高高兴兴,生气勃勃的样子,为何此刻自己感觉到的,却全部是难言的伤痛心碎?
身为镜灵,他们只活在别人的梦境之外,身为旁观者,这种感同身受的悲哀痛苦,从来就不曾有过。
所以,这就是本出同源的力量吗?
而尉迟嘉望着眼前这陡然发生的一切,很久之后,眼睛才极轻地眨了眨,眼眶里的水意就化作奔流的江河,倾泻而出,从他如玉一般的容颜上蜿蜒而过,悄无声息地融入在水中。
一直被胖胖握在手里的小镜子里,早就醒过来的小娃娃原本是躲得好好的看热闹,但是一看见尉迟嘉这眼泪,忽然就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
胖胖莫名其妙,低头问他:
“你又哭什么?我可没欺负你……”
“我,我不知道……呜呜呜,就是好难过……”
小娃娃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却是大呼见了鬼了!
同一时间,纵横交错的石洞中,来来往往的修仙者都忽然发现身侧的墙壁上开始往外渗水珠,就像是,有人在悲伤地哭泣。
发生了什么?
某个石洞中,心内忐忑的不安的镜灵恶念抹了抹自己眼角莫名其妙渗出来的水珠子,也觉得这种感觉好诡异。
“姐,这是怎么回事?”
他敲了敲石壁。
相邻的石洞中,白衣女子也看着自己指尖的水珠良久,然后,放在口中尝了尝。
“这是累积在一个人心里一生的,眼泪。”
她轻声道。
“谁的眼泪?跟我们有关系吗?”镜灵恶念莫名其妙。
“当然有关系……紫灵丹终于开了灵智,真是上苍庇佑啊。”
白衣女子站起来,朝着白玉鼎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礼。
镜灵恶念这才脸色大变:
“紫灵丹开了灵智?赤灵丹的丹灵,回来了?”
白玉鼎前,尉迟嘉的眼泪与卫襄的鲜血一起,在水中化作丝丝缕缕,然后被光芒越来越强的紫色珠子一同吞噬。
直到融入水中的鲜血再也没有了痕迹,紫色珠子的光芒才又渐渐转弱,但原先蕴含其内的光华万千,此刻已经完全沁出了珠子的表面。
尉迟嘉松开了卫襄的手,然后将左手心的金芒覆在了卫襄的伤口上,彻底止住了她食指上的伤口。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尉迟嘉脸上那种淡淡的凄凉之色,却渐渐褪去了。
他转头,对着凝视紫灵丹的中年男子微微一颔首:
“多谢。”
这一句多谢,不仅让中年男子诧异地抬起头来,就连卫襄都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
中年男子心中有微微的不安:
“你,你要谢我什么?”
“谢你终究让我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中年有些有些没听懂。
卫襄也没听懂,但她连问都懒得问了。
她直接看向中年男子:
“现在,我已经把我的血给了你,是否可以让我和我的师长同门一起离开了?”
“当然可以。”
中年男子心底有些不舍,但他知道,现在这么多人涌入语凝海海底,并不是留下这小丫头的好时机。
他挥手将手心里的紫灵丹重新送回了白玉鼎之中。
然后展了展衣袖,恭恭敬敬地朝着卫襄行了一礼表达谢意,才再度站直,伸手做请:
“我这就送你们出去。”
“好。”
卫襄转身朝着莱芜和芜青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中年男子。
“那些人……一会儿还会来争夺紫灵丹吗?”
不知道是因为亲眼看到那枚紫色珠子吞噬了自己的鲜血,还是怕那珠子没了这里会崩塌,卫襄忍不住问道。
中年男子摇头:
“不会的,前世我是要找能唤醒紫灵丹灵智的人,所以才故意让他们发现了这里,但是这一次……你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了。”
卫襄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继续走了。
或许她真的与语凝海底的这些镜灵们有什么牵连,但是,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方才发生的一切莱芜与芜青都看在眼里,的确,轮回镜灵并没有伤害卫襄,但是卫襄的血万一那人趁机在卫襄身上下了什么诅咒巫术呢?
师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将卫襄从头到脚检查了一边,确定完全没有问题之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中年男子看着他们戒备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指了其中一条宽阔的石洞向莱芜道:
“你们从这里离开吧,既不会和那些人遇上,也不会再迷路。”
“既然如此,告辞!”
莱芜也没有要继续停留下去的意思,冲中年男子拱拱手,就要离开。
那紫灵珠看起来固然难得,但是门下弟子的安危更为重要。
而且他们已经通过了这里的梦境,此生修行,都不会再有心魔,这已经是天大的机缘了,还是莫要贪心为好。
“祝诸位一路平安,来日再见。”
中年男子似乎很佩服莱芜的当机立断,再次施礼道。
眼前这镜灵忽然之间这般客气,莱芜有些不习惯,警惕心又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无他意,只是希望这小丫头日后常常回来看看我们而已。”
中年男子双眼望着卫襄,笑容里带着几分期盼。
卫襄环顾了这里一圈
幽暗的空间,高大的白玉鼎,无声流动的水流。
一切还是前世的模样,但她的待遇居然如此不同。
可是这个世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个海底的世界。
她只回了中年男子一个微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中年男子目送着他们离去,望着走在卫襄身后的那个背影,忽然有些出神。
银白色的衣袂被水流拂动,与皆是蓝衣的蓬莱弟子格格不入。
那种不安,再次袭上他的心头。
但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紫灵丹刚刚生出的灵智尚且需要引导,必定不能让紫灵丹也如赤灵丹一样了。
况且,白玉鼎的本源之气里,他不省心的弟弟,又开始闹事了。
“大哥!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为什么?”
容颜艳丽的镜灵妄念目眦欲裂,对着回到白玉鼎中的中年大吼。
“如今留下她来,并无益处,再说”中年男子拂袖将妄念打回了白雾深处,语气凝肃:“你给我记清楚,她不是那人的转世,她从来就只是她自己!”
“可她明明有那把剑……”白雾深处的声音不甘而悲怆。
“那又如何?我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再如此任性胡闹,那你现在就去死。”
中年男子不耐烦地将一道亮光打入白雾深处。
与面对卫襄时的温和亲切不同,失去耐心的轮回镜十足可怖。
白雾深处终于没有了挣扎,只剩下无助的哭泣声。
空旷的石洞中,镜子里的小娃娃再次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回头看了看:
“我十八哥,又在哭了……真是的,他舍不得小姐姐,为什么不跟着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