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上位者待人,向来是我能压着你给,但你不能嫌弃了之后再来找我要。
哥哥蠢,尉迟嘉貌似更蠢呢。
卫襄莫名地放心,利索从树上跳了下来,顺手从狼狈不堪的卫程头顶拿走了一片树叶子:
“哥,我最后说一次,你再给我这么自作主张,我就去告诉娘亲,你逼我回蓬莱!告诉嫂子,你出去狎妓!”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卫程从地上爬起来,气得直哆嗦,怒指着卫襄,却不敢动手。
“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但是哥,你得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尉迟嘉从前对我什么态度你不清楚?你居然也敢稀里糊涂将我和他往一起凑,哥你的脑子被狗吃了?”
卫襄不客气地敲打了自己的蠢哥哥几句,趁着他还在发愣,问起了另一桩要紧事:
“对了,你们把我带回来了,那我师兄呢?”
刚刚才镇定下来的卫程又开始哆嗦了。
一开始哆嗦,是被这个没良心的妹妹给气的,这会儿哆嗦,是心里怕怕
他能说,我把你那师兄当成小倌儿打发了吗?
他怕被自己妹子打死。
卫程冷静了一下,半真半假地道:
“哦,昨晚我也曾邀他来府上小住来着,可你那师兄看起来,看起来不大愿意,自己走了……我也就没有强求,不过,我让人打听了,他住在城东的四皇观,要不,我今儿亲自去一趟请他?”
卫程说着话,已经暗暗将浑身的肌肉绷了起来,准备着自己妹子跟他动手。
谁知道卫襄听了他这话,倒是点了点头:
“这样啊,罢了,贺兰师兄那人,向来有些脾气,不喜在凡俗人家居住,他喜欢住在四皇观,那就让他先住那里吧,得空了我自己去找他。”
卫襄这么一说,卫程提着的心立刻就放下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好气地抱怨道:
“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从前我不帮着你,你说我这个兄长不称职,如今我费尽心思帮你,你居然还打我!哼,真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谁让你不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的?我说不喜欢尉迟嘉,就是不喜欢了,你们都当耳旁风啊?”
卫襄白了他一眼,拽起他的衣袖往正院去:
“反正你记住啊,以后再敢这么混闹,小心爹娘和我那还没进门的嫂子一起围攻你!”
“哎,卫襄你讲不讲理啊?”这都扯上自己的未婚妻了,卫程脸都白了:“不把我弄死,你誓不罢休是吧?”
“跟你我还讲什么理?放心好了,你是我亲哥哥,我不会弄死你的,最多,让你生不如死罢了。”
“啊啊啊啊,卫襄,你这个恶棍!”
……
兄妹二人一路吵嘴,直到进了卫国公夫妇的正院才消停下来。
正院的台阶下,一溜儿站着几个请安的妾室姨娘,见这兄妹两人进来,连忙请安问好。
卫襄也不大记得谁是谁了,一视同仁地点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同京城权贵之家的大部分男人一样,她爹卫国公也是有几个小妾的,跟别家不一样的是,这些小妾都没有子女。
没有子女傍身,又绝无转正的可能,所以这些人在她娘亲面前一直是服服帖帖,在这府里的存在感也低得可怜。
每每见了他们这些嫡子女,更是毕恭毕敬,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此时见他们二人就要进屋子里去,年纪最大的陈姨娘就上前笑道:
“世子爷和二小姐是先用膳还是再等等?国公爷和夫人都去前院了,听说神武将军的夫人带着她家大公子前来拜访了,估摸着一时脱不开身。”
“神武将军家?”
卫程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卫襄:
“你那个狐朋狗友唐子笑?”
卫襄回想了一下,没错,神武将军正是唐子笑的亲爹,唐子笑的亲娘,正是这位唐夫人。
看来昨晚唐家的房子,的确塌了,唐夫人的命,却是保住了呢。
卫襄心情大好,转身就往外走:
“既然是我的狐朋狗友上门了,我怎么也得去瞧瞧,哥你先用饭,不用等我们了!”
卫程一把扯住了卫襄,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准备准备?万一,我是说万一,尉迟嘉把圣旨请回来了呢?”
卫襄淡定地笑笑:
“没有这个万一。”
的确,宫门一开就进宫请旨的尉迟嘉没能如愿。
新皇听了他的请求,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然后丢给他一句“此事尚需与太后和皇后相商”,就起身上朝去了。
尉迟嘉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在原地跪了半晌,才慢慢起身出宫。
他带着一身寒气踏进柱国公府大门,就有小厮来报,太夫人找他。
头发早已经全部变成银白色的柱国公太夫人,经历了一辈子的风雨坎坷,丈夫,儿子,一一逝去,只留下她守着唯一的孙子,她的心志早就坚毅非比常人。
她唯一的软肋,只有这仅剩的一个孙子。
可是当她看到自己孙子那样身影落寞地走进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将沉香木的凤头拐杖重重地顿在地上,怒其不争地斥道:
“你进宫去做什么?你到底是要怎么样?”
尉迟嘉恭敬地行了礼,神情间并没有因为祖母生气而有什么波动,语气亦是十分平和:
“孙儿进宫请求皇上为我和卫襄赐婚。”
“卫襄?”柱国公太夫人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冷笑道:“她也配嫁入我们柱国公府?她也配?!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不然她休想坏了我们柱国公府的名声!”
似乎是被柱国公太夫人这样轻蔑的语气激怒了,又像是被碰触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尉迟嘉墨色的瞳仁里渐渐凝聚起沉沉的风暴。
他抬头,直直地逼视着自己的祖母,反问道:
“她如何不配?如果有一天孙儿死了,祖母还会不会觉得她不配?”
柱国公太夫人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死”字,最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孙子居然会对她如此说话!
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心中一酸,很久没有流过的辛酸泪,顷刻而下:
“好好好,你如今大了,也学会为卫襄那样的女子来跟我争吵!那我只问你,皇上答应你了吗?你难道就蠢到让别人议论我们柱国公府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吗?”
“你的祖父,刚毅忠勇,你的父亲,正直不阿,他们拿命给柱国公府换来的名声,就由着你为了那个卫襄,如此糟蹋吗?”
祖母如此老泪纵横,尉迟嘉闭了闭眼,语气到底还是软和了些:
“柱国公府的名声,孙儿会再挣回来,但还请祖母体谅,孙儿等不了了……孙儿怕,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