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司马还带着笑容,下一刻,就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卫先生还在启封镇,找到他时,他正在一户农家养伤。“
司马澄点点头,但眼神中却暗藏一丝急切,然而,这细微的变化也被司马尽收眼底,只是没有说破。
”卫先生虽有幸躲过了那场大火,但浓烟伤及肺腑,再加上逃跑得匆忙,听说腿上还有旧疾,所以不宜舟车劳顿,我暗中派了人去保护他,适时便会将卫先生接到洛京。”司马接着说道。
听到这里,司马澄眼中的急切已经消失,他若有所思,在考虑要如何将这件事告诉雪。
“不过,澄儿,这些话你告诉霁儿时,还需多加注意。”司马提醒道。
“卫先生是陛下的重要之人,若落入他人之手,恐怕会成为胁迫陛下的工具,招致杀身之祸。”司马澄也想到了这点。
“没错,司马烈的爪牙可能已经蔓延到宫中,所以你定要谨言慎行,小心隔墙右耳。”司马放低了声音。
“儿子知道了。”司马澄答道。
这时,司马澄忽然想起雪多愁善感得模样,她将宁姑姑和姜公公视为亲人,在宫里也不时询问卫铄的下落,可见其重要。
“不过,依儿子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恐怕会觉得卫先生因他而受伤,心生愧疚,会更加希望与之相见。”
司马眉头紧蹙,眼眸微垂,眸色也沉了沉,沉默了一会,说道:
“没错,霁儿是个重感情之人……”
司马和何尝不知道雪的心思,但现在,不仅是司马,司马烈手下人的也在对卫铄进行疯狂的搜寻,若不是现在卫铄重伤未愈,司马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尽快接到府上。
“王爷查过卫先生的背景吗?”司马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想到了一个办法。
“哈哈,我正想跟你说……这卫先生啊……”司马抿了一口茶,“他原来竟然是宫里的人。”
司马澄微怔,他想若是雪强烈要求,是否可以以宫中人手不足为由,让直接让卫先生入宫,成为内官,不仅可以时常相见,还可能逃过司马烈的搜捕,谁会料想到,竟然把人藏到了宫里。
“那卫先生原来在宫中任什么职,又是为何出宫?”司马澄问。
“本来只是个杂役,因为有些手艺,且识字,后来就调任至掖庭署,掌宫人、女工名籍簿帐,据说是帮助了一对相爱的宫人双宿双飞,后来被发现,就趁乱逃出去了。”司马娓娓道来。
“那卫先生当年收留陛下,是否是因为他知道陛下的身份?”司马澄问道。
若卫铄当年真的在宫中做事,还与雪有过几面之缘,以此收留了雪,那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可能只能亲自去问卫先生了吧。“司马若有所思地答道。
司马澄能有此等想法,也是在情理之中,借此也可看出,司马澄不仅心思缜密而且深谋远虑,已初有名士的风范。
本该高兴的事情,却让司马感到一丝心疼,原本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公子,如今一下子置身于权力的中心,看尽人心黑暗,观变人生百态,忽视了人心和生活的美好。
“这一点我也想过,不过,他若真的心怀不轨,恐怕早就搭上司徒的那条线,把陛下供出去了,也不必遭受此饭皮肉之痛。”
司马忍不住帮卫铄说了好话,也希望以此提醒司马澄,人与人之间的真情。
“而且,驿夫有在书肆那一带去打听,周围的店家说,民间多年战乱,平民们食不果腹,书肆的生意自然也是不好,卫先生虽一贫如洗,但也对陛下视如己出,有时还能听到从书肆传来的笑声。“
司马虽然是笑着说的,但眼中溢满心疼与怜惜,想当初见到雪,看她身形清瘦,便猜到她过得并不富裕,只是没想到,会如此清贫。
司马澄久久没有说话,关于雪的过去,他未曾关心,今日的少君,昔日也曾为了温饱而忧心,而司马澄不是皇家的人,却以王族公子的身份生活了多年。
两人就像迷途的孩子,现在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而司马澄却还在路上。
“所以澄儿,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霁儿,她若有什么脾气,你就多多包容一下,她若有什么心愿,你就多帮帮她,她虽是皇帝,但同时也是你的皇弟。”
司马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司马澄的肩膀,目光真挚,好像是把什么重任交给了他。
司马澄拱手行礼,接下了司马的命令:
“儿子知道了。“
接着,两人又就宫里的发生的大小政事聊了很久,虽说是在聊天,但更多时候都是司马在说,司马澄多少在听,只有司马问道的时候,才会回话。
当初,司马让司马澄作为雪的贴身侍卫入宫,一方面是出于对雪的保护,雪可能是桃洛央在世上唯一的孩子,他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她。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司马看出他这个儿子,无心留恋于名誉地位,不愿趟官场这摊浑水。
但作为王爷的儿子,司马澄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与其让他不情不愿地去结交那些王公贵族,倒不如直接将他送到权力的中心,陪伴少君成长的同时,也是司马澄自身成长的过程。
而且,司马已经看到司马澄身上的变化,他相信,今后,若真有一日,他遭遇了不测,司马澄便可替他保护好桃洛央的孩子,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王爷,儿子想起了一件事,那是陛下的心愿,还请王爷允许儿子离开。”司马澄忽然站了起来,拱手,对司马说道。
“哦,这么快就想到了。“说着司马便放下了茶杯。
……
渐渐地,天边已经镶上了一层金黄色,白日将要过去,东宫里只剩下雪一人。
司葵在每日晚膳前,都会去给太后请脉,雪也不好拂太后的面子,便让他去了。
晚膳前,雪想去书房看了会儿治国之道,但还没坐多久,她就开始走神,最后便干脆就放弃了。
在这种可以偷闲的日子里,雪也无心政事,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前,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雪想起原来她在书肆的时候,要研墨、要誊书了、要招呼客人,还要忙着监督卫铄,晚上还要帮忙捣纸,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而现在有人研磨了、不用她誊抄书了,变成别人招呼她了,却不再自由和快乐了。
尚书仆射李执之子李璁,吏部尚书杜渝之侄范铮、田曹尚书郑蠡之子郑琅、左民尚书王沽旁族王苏,还有已经入朝为官的崔霖、卢翊之两人,也不乏江东士族陆桐、陆槿两公子,以及江东豪族顾氏和庐江小族周氏这些南方氏族。
分别是出自祖狄军中的匈奴族武将之子金玉泽,以及定期来访于大豫和周边各国的栗特族商队首领,安氏之子安之。
成为“司马霁”的时候,她努力用各种事情填满时间,而此刻,做回“公主”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时间会这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