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胜木讷地跟着王子季,在矛盾与纠结中,心中更多的是无力感。人间最大的痛苦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王子慧一天好日子都没有享受,就要离开这个世界而去。邹胜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可又惧怕起王子季说的那种未来……
单身一辈子或者养一个穷孩子!
这个社会本不该如此,可现实却又如此残酷!
王子季看着垂头丧气的邹胜道:“人类之所以繁衍到今天,就是因为老一辈愿意给小的创造好的条件,否则早就像其他灭绝的生物一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我希望你记住今天,以后照顾好你爸,你的孩子,对活着的人好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而不是现在道德的高处,去指责别人,当然这个世界不缺这样的人。有些人做了一辈子的蛀虫,却批评那些正负重前行的。”
邹胜把王子季的话听在耳中,只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说话间就回到了原处,王子季也不再说话。而另外三个长辈正和中年女医生说着话,只见王子心皱着眉头,愁容中又有一些烦躁感。
王子季快步过去,说道:“医生。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们放弃治疗。”
话已出口,杨婷知道,不管接下来是否治疗,王子季都已留下话柄给其他人。在这件事上,她也是极其纠结,但她觉得,救与不救都应该由邹胜来定,而不是其他人。
可她不能反驳自己的老公,只好不说话。
王子心别过头,显然对这个决定不满意,但医生也说清醒的几率极小。再坚持,或许真的只是加重邹胜的负担,说不好以后真的会恨她。既然已经表明了态度,王子心觉得再坚持下去,只会让一家人闹僵,也只好不再说话。
邹雪生见王子季说服邹胜,站出来做主,马上舒缓表情对邹胜道:“大嫂在生的时候已经见着你对她的好了,你也不用自责,以后照顾好爸爸,活出个人样,才是最重要的。”
邹胜黯然落泪,点头不语。
女医生问道:“这必需要家属同意,不是直系血亲是不行的。”
王子季看着邹胜。
邹胜道:“我同意。”
女医生道:“你们可以去联系车了,我们这边交接手续做好,就可以离院。”
邹胜跟着医生去办手续,不等王子季去找车,马上就有人过来问道:“找车吗?我们这有专车,配送氧气,直接送到屋。”
王子季道:“多少钱?”医院的icu旁边常年有这种人在,专帮家属把病重的病人送回家,王子季自然知晓,却不知道这人收费如何。
那人道:“请问你们住哪里呢?”
王子季道:“南拓天池镇。”
那人道:“那可有点远,路也不好走,就收你们五百吧。”
“三百块,要走我们这不找别的,就是你了。多一块,我都另外联系。”王子季还价。
那人做出为难的表情道:“我们还送氧气呢?这一去一来,也是百把公里,适当加一点。”
王子季道:“我一年跑万十回,我还不知道有多远,给你算一袋氧气的钱,多加五十。”
那人见王子季语气坚定,神情也不是一般人,也不再计较,只要有的赚就行,马上同意,道:“那你们抓紧,我喊人把车开过来,这边好了我们直接把老人家抬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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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邹胜打了电话回家,又逐一通知亲戚,让有愿意来看的亲戚们在王子慧落气前见上一面。只要到了家中,把氧气一取,死亡就是时间的问题。邹胜盯着母亲,眼泪如雨一般下落……
王子心和王子季都有事,跟着回去的便只有杨婷和邹雪生。两人一路劝着邹胜,希望他想开一点,生老病死总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会走这条路……
回到家中,那些关注着王子慧的村民都聚集在邹家。听闻王子慧无法抢救,已经往回拉,马上就在堂屋安了椅子,又有人跑腿准备好鞭炮香烛。在岩脚村的风俗里,将死之人是要放在堂屋,等着列祖列宗的接引,好与祖先团聚。
生是一家人,死亦是一家人。
而香烛鞭炮这些是用于死者落气时用的,既是向上天祷告,也是通知村里相邻,便于他们第二天来帮忙。
王子慧躺在堂屋的椅子上,身上盖着被子,或许是夜里的空气太冷,她睁着双眼看着屋顶。黑夜里的星光从玻璃瓦中透过,在灯光的衬托下又显得特别暗淡。
邹农生坐下旁边的等着上,也是泪流满面,这是邹胜第一次见父亲哭,他没想到父亲也会哭。
邹农生捏着王子慧的手,不甘心地道:“他妈妈,你快醒过来吧,我以后一切都听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胜儿还要给我们盖新房子……邹宇也还没回来……”
邹胜盯着母亲,只见她的眼眶中有泪珠滑落……
一定是父亲提到邹宇,母亲还挂记着自己的大儿子,闻言伤心方才泪落。
邹胜去屋里拿出纸巾,替母亲擦拭泪水,他今天已经说了很多话,他已经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前来围观的村民已经走了,只有探望的亲戚守在屋里。邹雪生和杨婷正在给他们煮宵夜,人是铁饭是钢,只有吃饱了,才有精神陪伴王子慧走完最后的时光。
王子慧的眼睛一直睁着,邹胜喂她水,她也喝不得,顺着嘴角向下流,流入脖颈之中。邹胜忙用纸给她开干净,低声道:“妈妈,对不起,儿子没用,做什么都做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一直到夜里三点,邹胜不顾亲戚们的劝导,还是坚持守在王子慧的身边。与烤火屋里的麻将声相比,堂屋里安静如斯,王子慧却还是睁着双眼。每当邹胜看去,都像母亲在盯着自己一般,
邹胜内心难安,难道是母亲觉得自己放弃救她,她……
邹胜觉得对不起母亲,可又能怎么办?现在又送回去?悔不该听三舅的,把母亲直接拉回来。可三舅又是为自己好,说到底还是自己缺少担当,否则又怎么不坚持!
邹胜握住母亲的手,靠在王子慧的身边,忏悔道:“妈妈,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我一定会把大哥找回来……”
邹胜说了很多,直到说到邹宇,承诺把他找回来时,王子慧终于闭上了眼睛。
她在等一个承诺,既然等不到大儿子回来,能听到一个承诺她也心安!
人生在世,总要面对生老病死,她不怕死亡,就怕邹宇不回家,就怕孩子在外受苦。她愿意一辈子为孩子而活,也愿意为孩子放弃一切,可他终究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怕他们过不好自己的生活。
邹宇没回来,十之八九也没有结婚……邹胜也没结婚……她多想看到自己的儿子们成家立业,多想看到子孙满堂……可这一切她都没有看到……
老天爷,你为何要为难一个女人?她殷勤付出一生,就为了孩子们,可她还没有看到孩子长大,你就忍心她离去……
邹胜见母亲合上眼睛,泪水如雨之下,扑在王子慧的身上就开始痛哭。从此以后,他就是没妈的孩子……他要如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在这世界深深扎根,为大地贡献无边原野、葱葱绿意……
总有一天,他将长成参天大树,挺拔伟岸,支撑起一方天地!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如此悲惨,想做一件事却又做不了!
邹胜的哭声,惊动了屋内打麻将的人,也惊动了熟睡中的邹农生……
杨婷走过来,一模王子慧的鼻息,又摸她的脉搏,确定斯人已逝,向众人道:“快烧落气钱,拿个人去把火炮放了。”
室外长夜寂静,夜空漆黑,火花闪烁,鞭炮炸响。室内众人悲恸,伏地而哭,香烟绕绕,万纸成灰。
大家一起给王子慧穿了寿衣,便要等到第二天道士先生上门做法事。杨婷看着疲倦的邹胜,安慰道:“你也累了一天,快去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邹胜浑身疲倦,无力点头,在表哥王晓宇的扶持下向床上走去。邹胜失魂一般躺下,心中并无睡意,却终究没有熬过困意,不知何时睡着在床上。
夜里的鞭炮声,让所有村民都知道王子慧仙去,第二天一早就有热心的村民过来帮忙。岩脚村村民热情朴实,无论红白喜事,都愿意出一份力。
队长杨道刚主持工作,召集本队的厨师,开始谋划要买多少菜。估算了邹家的亲朋好友和队里的人,定好酒席的桌数,又和邹胜商定了要做的菜。杨道刚便安排人去永乐街上买菜,又派人去买火炮……
而通知亲戚朋友的事除了委托在场的亲人,还有一部分要邹胜自己动手,邹胜便一一发信息,告知这一噩耗……
按z市的风俗,道场一般是三天,白天夜晚各算一天。在王子慧去世的第二天就是下葬的日子,下葬前是要送去火化的。也是所有亲戚朋友告别的时候,但凡有点亲戚关系的都会去。
天韵公司只来了两人,霍云达和蒋贤龙,其他人都借着国庆出去旅游了。一个是师傅,一个是师兄,他们也主动提出去送送老人家。如此盛情,邹胜又怎能拒绝!
一行人二十余辆车,浩浩荡荡向火葬场开去,邹胜坐在灵车里,按照风俗丢着买路钱,口中喊道:“妈妈,记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