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在屋子里睡得天昏地暗,一直睡到了半夜,才将将醒过来,而且是被馋醒的。她动了动鼻子,好香的红烧蹄,迷迷糊糊地舔了舔唇,“青萍,是醉仙楼的红烧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想吃?”男人的声音?!她蓦地惊醒,坐起身来,有些恍惚地看着坐在小桌前悠然饮茶的少年,月光之下的他清朗若谪仙,仿佛乘风而来,踏月而去。不过她并无心欣赏少年的美貌,捂着“咕咕”直叫的肚腹跳下床,双眼放光地盯着桌上搁着的红烧蹄,也不假惺惺地同他客套,直接便抓起来往嘴里塞。屋子里没有点灯,除了青萍轻轻的声,便只有她如小鼠啃食一般的声响。文绍安借着月光看她,不由得忍俊不禁,她微鼓的腮帮子,看上去格外可爱。她显是饿得狠了,吃得很急,但即便如此,那多年极好的教养,让她在吃蹄这样不雅观的食物时,依旧透出一股细致的贵气。“你带两只蹄过来着实太少了,我觉得我能吞下一整头猪。”程锦如风卷残云连吃了两只大蹄,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腻腻的手指头,“醉仙楼的酒虽然不如酒中仙,但这红烧蹄确实是一绝。”她小巧的舌尖在莹白的手指上细细地舔过,那模样让文绍安连忙别过眼去,不敢多看,只扔了一方帕子给她,“擦擦吧。”“用帕子擦不干净,”程锦“嘻嘻”笑地伸出手去,“要不你给我施个法术,帮我洗洗手?”明明是一双油腻腻的脏手,可在月光下却白得发亮,单是瞧着就觉得温腻如玉,柔若无骨,他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了仰身子,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程锦惊异地看着他,“既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半夜坐在我床前是什么意思?”文绍安霍然起身,脸色很不好看地走出门,程锦连忙一把抓住他,顺手把手上的油渍擦在他的衣袍上,陪着笑脸道,“怎的如此小气?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沉着脸看了她一眼,她连忙做了个歉意的手势,“是我的错,文大人莫要生气。”明明是最守礼的人,却做出半夜擅闯女子闺房的事儿来,只因为担心她吃不上公厨的晚饭饿了肚子,这不是得了失心疯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掉头就走,她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太过讨人喜欢,他想走又走不掉,只好在对自己无尽的唾弃中又坐了下来,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是我错啦,”程锦很有眼力见地随口道歉,但见她这模样,显然是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半点都不走心,“多谢你给我带了两只蹄,虽然我还没饱,但好歹能活下去了,要不然我方才饿得快把床给吃了。”她的埋怨太过生动,文绍安的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模样,“晚上莫要吃太多,当心积食,我给你带了些糕饼,你搁在房里吃,这些日子女学的学监刚刚换人,暂时不会有闲工夫来查你们的学舍。”“积食?”她笑了起来,“我这肚子就是无底洞,再怎么吃都积不了,怕是把我几辈子没吃上的饭,全放在这一世吃了。”“你前世的身子真的差到了那个地步吗?”他知道赵华的身体极差,只是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少女的灵魂是史书里那个病恹恹的皇后,她的性格与史书中相差太大,不仅他觉得奇怪,连她自己似乎都说不清楚上辈子的因由。“比史书上写的还要糟,天生破败,一生下来就是早夭之相,我父亲赵齐还有文定年又是逆天改命,又是四处找灵药将养着,才养活了我几十年,那时候我胃口不好,一月吃的饭食还没有如今一顿多,如今想来他们也是白忙活了一场。”她打了个呵欠,“听说你今天下午来替余先生授课了?余先生的身子如何?”“你的药管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文绍安看了她一眼,“她对你生了疑心。”“我的来历太过古怪,明眼人都会起疑心的。”她在桌面上发现了青萍带回来的饭菜,使了筷子一脸挑剔地翻捡,饭菜已经凉透了,甚至有些发硬,让她一点想吃的欲望多没有,还不如去吃文绍安带来的饭菜,“啧啧,这里的饭可真够难吃的,凉了的饭菜连个热的地方都没有,幸亏外头的饭馆还能买到饭食,也幸亏你还记得我,要不然我今晚定会活活饿死在这儿。”“这里是规矩森严的国子监,你以为是什么地方?便是在鸿山书院,烧火做饭洗衣也得自己来。”“鸿山如今已经穷酸到这个地步了么?连下人都请不起了?”“夫子身边有两个小僮服侍,当年萧晟一直提防着鸿山,留了人在书院里监视夫子,后来他死了,夫子身边也不再敢留人了,生怕再被人安排什么人在身边。”“萧晟此人心胸狭隘,难怪子孙江山不稳,报应这不就来了。”她一哂,“昨日那姚家夫妇究竟是什么来头?”“我查了他们那招鬼法阵,同我们中原很不相同,也不是南北蛮的手笔,我疑心和西域胡人有关,如今西域盛行拜鬼教,便是尊厉鬼为信仰,召唤厉鬼为己办事,昨日姚家留下的种种印记都显示他是拜鬼教的教徒。”“拜鬼教?倒是第一次听说。”程锦大为惊奇,虽然她不通法术,但也知道在妖魔鬼怪中,鬼甚至还比不上怪,算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然还有人尊厉鬼为信仰,简直荒谬得有些滑稽。“也就是这二三十年在西域兴起的,你自然不知道。”文绍安顿了顿,“那姚家夫妇便是拜鬼教的信徒,他们召唤的厉鬼唤作婴婆,生前是个临盆的孕妇,被拜鬼教的法师生生从腹中掏出婴孩而死,母子二人死后都被炼做厉鬼,法力要比寻常厉鬼强上许多,但是每逢初一十五婴婆都需要供奉献祭的活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