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是个地下室，湿气与寒气浸入衣裳，有种噬人骨髓之感。

可是陆瑰云现在已经刀枪不入了。

皇帝与她对视数秒后，目光一移，沉声下令：“你们都出去。”

杨文禄一愣，连忙跪奏：“皇上，陆氏有武功在身，不如还是留奴才等护驾……”

皇帝没理会，只沉默着，杨文禄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遵命，支使着狱卒押着小茜，与其他闲杂人等一起退了下去。

那碗茶氤氲的热气很快就被冷意给扑灭，皇帝将茶放下，问道：“在朕这里，事事要讲凭据，否则便是妄议，你可明白？”

“皇上不用威胁一个死囚。”陆瑰云面无表情，“若我没有猜错，李其玉一定很急着要我死吧。”

皇帝一笑：“猜得不错。”

她被抓进死牢之后，李其玉第一时间找到皇帝，声泪俱下地倾诉，陆氏在太医院当众对他行凶，还扇他巴掌，让他堂堂朝廷命官、太医院院使颜面无存。当场寻死觅活地告诉皇帝，他的面子不要紧，她打的是皇帝的脸面，这才要紧。

按李其玉的说辞，陆氏本来就犯有谋逆之罪，皇帝留她性命已是殊恩，可她非但不思天恩浩荡，还对告诉皇帝“真相”的“忠臣”大打出手，且言语之间多有对皇帝不敬之意，应该当即处死，以视正听。

最要紧的是，她还是皇帝现在膝下唯一皇嗣的生母。要是留她性命，将来必成大患。

皇帝听了这番说辞之后，安抚了李其玉一番，但是心里却对他产生了些许的怀疑。是因为李其玉话语之间，多有流露出对陆氏急不可待的杀意。

起初服了那丸药时，皇帝对醒来听到的话深信不疑。可是渐渐地，当他越来越认识她，他就越觉得她不像是李其玉口中的毒妇。当他发现她对一个相识不久的老邓都能重情重义，为其保留全尸入土安葬，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狠心毒死一个十年的枕边人。

何况，她曾是他唯一的皇后，她的儿子至今都是他唯一的皇子，她有何必要急着扶儿子上位呢。若说是因为他更想扶弟弟做接班人，让她感到隐忧，可那日孟池星来请安之时，显然对她这个曾经的皇嫂十分敬重，二人并无半点不和的迹象。

陆瑰云揣摩了下他所说的“凭据”，思忖片刻道：“李其玉善用银针，今日不是我先动手，而是他先使银针，想要置我于死地。那银针毒性极强，墙壁现在应该都留有星点的黑色，皇上可以派人暗查。还有，我质问他时，他差点就说出了老邓死于他手，侍卫赶来得急，也许能听见他当时只言片语，皇上大可找他们对质。”

皇帝不置可否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突然道：“你是不是存心报复他？”

“啊？”陆瑰云没听懂皇帝的思路，更加迷惑的是，她有啥可报复李其玉的。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在老邓这事之前，李其玉还做过啥害她的事。

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他脑海里少去了十年的记忆，却多出了最近几个月的记忆。在后面这段记忆里，他从没发现她有半点不好。

他四周打量了下这间严严实实的死牢，想起她视死如归的话语，须寻晴日，将骨灰撒在金陵……

便觉得没什么好再瞒的，索性就告诉了她：“当初是他告发的你谋逆。”

天已经黑了，这间死牢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月光就从那里洒下来。破旧的木桌上点着一根蜡烛。蜡烛只剩下半截，油不停地向下滴，好像就快要燃尽了。

陆瑰云睁着一双眼睛，满是惊讶与错愕的神情。绰约的烛光，伴着冷冷的月光，照在她如玉的脸庞上，耳边青丝有些凌乱。

李其玉为什么要害她？

如果说她和李其玉唯一的过节是她治好了王妃的眼疾，为什么在这件事之前，李其玉就要陷害她谋逆？

不过，现在最让她难受的不是李其玉，而是孟池羽。

她瞪大眼睛问：“李其玉有什么证据说我谋逆？”

证据？皇帝怔了下，他也不知为何当时会那么相信李其玉的话，而且他刚才才说他一向是个讲凭据的人，这下子自相矛盾，不好下台。

陆瑰云见他发怔，便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苦笑道：“孟池羽，我们做了十年的夫妻，你宁肯信他李其玉，也不愿意信任我，是吗？”

皇帝心里像有虫子在爬，难受得紧。

“皇上真是明君。”陆瑰云语带嘲讽，然后继续道，“我不知李其玉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也不感兴趣。说不定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只不过寻个由头而已。反正你我早已情尽，再说这个也没意思。”

她方才说迷魂汤，皇帝突然有种中计的感觉，他的确是像被人灌了迷魂汤，不然怎么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那么相信一个太医的话？

不过他爱面子，不肯低头，硬着头皮威严道：“当然是有证据的，只是不能与你说罢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身份，竟敢质问朕。”

“咱们这笔烂账，不算也罢。”陆瑰云心里空落落的，却不愿表露出来，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是老邓的案子确有隐情，在查明之前，求皇上不要再惊动无辜之人的骸骨，就让他安葬长眠吧。”

皇帝像找到了台阶，“嗯”了一声，脑子里在回想着失忆那天的事情。

他想起了……懿太妃。失忆那天，他是在华清宫里醒来的。李其玉和懿太妃一唱一和，加上当时脑袋真像被灌了迷魂汤，不由得相信了他们的话。

他想找回自己的回忆，可不管怎么努力回想，那十年都是一片空白。不禁头皮发麻，感到这背后有一个深不可测的阴谋。

他看向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沉吟着开口：“既然我们都想要真相，那你不如陪朕演出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