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玉接着吃了几口菜,越发觉得菜肴的风味与以往不同,味道淡了许多,不像府里大厨的风格。
“念秋,小厨房换人了?”杨念玉细嚼慢咽着问道。
念秋看着孟世端,憋笑道:“是啊,来了一个新厨子。”
“这厨子倒有些意思,做菜不爱放盐?”杨念玉淡淡一笑,又道,“不过也好,盐吃多了也不好,偶尔清淡点别有一番滋味。”
今日这菜肴是孟世端亲手做的,经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忘记放盐了。
听到后半句她说偶尔清淡也好的时候,他才略微放心了一些。
杨念玉吃了几口之后,放下筷子。
念秋问:“姐姐怎么不吃了?”
两行清泪,没有预兆地,从杨念玉的脸上流了下来。她终于按捺不住,掩面而泣。
她看见姐姐突然流泪,连忙拿着手绢去帮她拭泪,慌道:“姐姐,你怎么哭了?”
孟世端在一旁看见,差点没忍住发出声音。
好一会儿,杨念玉才止住了哭。
“没事,你先下去吧。”
念秋没走,而是问:“姐姐是不是不想和王爷和离?”
杨念玉摇头,自暴自弃地道:“孟池明说的没错,我这瞎子,不配再为王妃。”
念秋啐了一口,道:“姐姐别听世子胡说,姐姐蕙质兰心,又如此美貌,怎么就配不上了?即便是王爷在这,也挑不出姐姐的毛病来。”
孟世端立在灯下,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她们姐妹的对话,看见昏黄灯光下的杨念玉憔悴如斯,满眼心疼。
如此瘦削的女子,哪还看得出是个孕妇。
“你错了,王爷并不想我当王妃,他今日来,不是真心要我回去,只是因为他儿子对我说了那些话,他心存愧疚,觉得对不住我罢了。”杨念玉说到这里,眼神比外面的黑夜还要暗,一把拉住念秋的手,“念秋,姐姐盼你以后若是嫁人,一定要嫁个心里有你的,不要像姐姐落得这样下场。”
念秋还小,听不懂姐姐话中的含义,更不敢去想以后的事情,害怕地缩回了手,转头看了孟世端一眼。
杨念玉失笑,揉了揉眉心道:“你瞧我,都昏头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念秋以后一定会找到情投意合的夫君的。”
饭菜才用过几口,杨念玉实在吃不下,耐不住念秋不停地劝,只好又舀了几口汤。
汤很暖胃,她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红色。
念秋搬了个绣墩,靠近姐姐坐下,拉着姐姐的手问:“可是姐姐,你怀了王爷的孩子,若是和离,将来这孩子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杨念玉已经想了几晚上了,她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孩子。在这个时代,和离的事发生得少,孩子若是长大了,一定会问为何别人的爹娘是夫妻,而自己的爹娘却不是。
况且,这个孩子身份特殊,怎么说也是皇室的孩子,是否容她自己抚养在家,还是个问题。
她低首,用手腹感受隆起之下所覆盖的生命。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一咬牙道:“就算是拼了我的性命,我也要争住这个孩子。”
饭菜被撤了出去,孟世端不舍地回望了她一眼,才跟着仆人们一同走出。
杨家的花厅灯火通明,此时已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孟世端也早料到了,于是就在杨府的客房将就一晚。
杨英不安,一揖到底::“念玉太任性,让王爷受委屈了。”
孟世端只问:“岳父,能不能让我住在能看见念玉的地方?”
杨英愣了会才回道:“臣原本安排的客房在东边,离念玉的屋子远,怕是不能。”
“那我就住念玉边上的耳房吧。”
耳房低矮狭小,一般用来储物或是给身份低微的下人居住,王爷的身份若是住在耳房,降尊纡贵不说,若让太上皇和皇帝知道,定会治他们杨家藐视皇家之罪的。
杨英急忙跪下:“王爷饶了臣吧,臣万死不敢。”
“岳父不要紧张。”孟世端抬了抬手,示意杨英起身,望着杨念玉的方向,“我是想离她近些,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照应。”
没想到,成亲时不情不愿,到现在,女婿倒是对女儿情根深种起来。杨英捏着一把汗,屡次劝说无效后,只好答应让王爷暂时屈尊住在女儿隔壁的耳房。
但是,那间耳房原本是堆放杂物所用,并无床铺,于是命人一顿收拾,一个时辰后终于改造成了稍微像样的住的地方。
杨念玉听见隔壁人进人出的声音,拄拐杖出来,问母亲严氏:“这是怎么了?”
孟世端怕让她知道自己在府中,又要像白日似的赶他出去,所以他下令众人隐瞒此事。
他只想安静地陪伴她,照顾她。正因她失明,他才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太多的爱恨,既然说不清也理不清,那便不必说不必理,只要在身边呵暖就好。
严氏心虚地瞧着站在一旁的女婿,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撒谎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又有孕在身,娘怕你出事,找了个……小厮住你隔壁的耳房,你有事就唤他。”
“哦?”杨念玉问,“他在哪?”
“他,他是个哑巴,说了不话。”严氏按孟世端安排的说辞,同女儿解释道。
“哑巴?”杨念玉自嘲一笑,“我是瞎子,他是哑巴,都是可怜人。”
严氏道:“我和你爹也是瞧他可怜,人又老实,才放心让他伺候你。”
杨念玉点了点头,福身道:“多谢爹娘关心。给你们添麻烦了。”
“和我们客气什么。”
“这个……小厮,他叫什么?”
严氏一愣,这题没准备呀,看了孟世端一眼,急中生智:“他……他姓王,你管他叫小王就是。”
杨念玉信以为真,口中唤道:“小王。”
孟世端走上前。
她听见他迈步子的声音,那衣裳布料晃动的声响,竟然忽地想起某人来。想起一去不还的他,她的心又冷了几分,下意识地紧了衣领,留下一句“歇息吧,小王”,便转身躲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