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孟世端的坚持要求,范氏的后事仍以王妃的规格举办,她的名字也留在了皇家玉牒上。
死者为大,太上皇答应了。
她终于又成为了他的妻,可惜,已是遗孀。
他也遵旨娶了杨英家的大女儿杨氏,闺名念玉,由于是续弦,便没有铺张大办,只是新婚礼成,便算作成了亲。
正应了那句:虽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眨眼就到了孟世端三十二岁的寿辰。
太上皇亲自在自己的福寿宫为孟世端办了寿诞,皇家众人皆赶来为祝寿。他不再是以前那个爱逗笑大家的活宝老三,变得沉默寡言,恪守礼仪,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容。
“三弟从千里之外赶来,助我力挽狂澜,驱逐逆贼,不仅对我有恩,更是江山社稷的大功臣。”太上皇亲自举杯敬酒,“我敬三弟一杯。”
孟世端离座,跪下谢恩:“皇兄言重了,是您与皇上英明,天佑大雍,臣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不敢提功。”
说罢饮尽了杯中的酒,叩首下去。
“皇帝,快,扶你三叔起来。”
太上皇给皇帝递了个眼神,皇帝连忙下座去搀扶蜀王。
“这是家宴,三叔不必多礼。何况今儿您才是寿星呢,没有让您受累的理儿。”小爷笑得温煦,扶着三叔坐下,亲自为他斟上。
小爷今日特意穿的常服,以示家宴无需过于拘礼。事情闹成这样,谁也没有想到,范氏之死虽然不能怪到太上皇头上,但也是他一手促成。皇帝身为太上皇的儿子,自然也有些愧疚。
“侄儿给三叔拜寿了,祝三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皇帝一揖到底。
杨氏原本坐在孟世端身边,见皇帝行礼,连忙站起避开,福了一礼。
“皇上折煞臣了。”孟世端说着,也要起身还礼,被皇帝按坐了回去。
皇帝又道:“朕命宫里的工匠给三叔打造了一套黄花梨木的家具做寿礼,明儿就给您搬来景阳宫里。”
蜀王端着酒杯的手一顿,嘴边泛起苦涩的笑容:“多谢皇上恩典,不过皇上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臣明日就要打道回府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皇族无数双的眼睛纷纷看向蜀王。
太上皇明明有意要他在京久留,如今还接来了他一双儿女,现在为他铺办寿诞,没想到正是深受圣恩的时候,他竟然提出要走。
“老三!”太上皇语气显然十分不悦,脸色阴沉,“你还是在怪我!”
原本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大殿,安静得可怕。众人噤若寒蝉。
大家都心知肚明,太上皇口中的“怪我”指的是范氏之死。
孟世端也不起身请罪,仍然从容地坐着,看向兄长的目光平静无波,半晌方道:“皇兄哪里话,令臣惶恐。臣已经叨扰多时,是时候回去了。再者,朝廷一贯的规矩,受封藩王理应守在封地,入京拜见也不该超过一月,而臣在京中待了将近一年,已经破例太久。”
他老三是个不讲规矩的人,此时故意搬出朝廷的旧规矩,只是为了封太上皇的口罢了。
孟世端并没有完全将范氏的死怪到皇帝头上,其实他更多的是自责。他近来总想,如果不是他当初一意孤行要娶范氏,她就不会嫁给自己,而是嫁给一个普通人家,日子会踏实和幸福得多,也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
最是无情帝王家。而范氏是最至情至性的人,在这里如何能活得下去?
他与她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因缘际会。错误的树苗一旦种下,多少后它结出的果实,还是会带有剧毒。
孟世端急着回蜀,倒不是有意与太上皇抬杠,而是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地了。
所以无论皇帝再如何劝阻,他也执意要走。
“三叔若真这么想回去,朕不拦着您。”皇帝终于松了口,“但是您得答应。以后每年年底,都要进京小住。”
孟世端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皇帝接着一笑:“您忘了?春节时朕答应过您的,每年都和您拜年。”
本以为皇帝只是随口胡诌,没想到他当真记得。孟世端不免感动,却不表露出来,只在心中暗叹,看来他的皇帝侄儿成熟了,心也变细了。
皇帝怕他不答应,故意严肃道:“这是圣旨,您就是不答应,朕也会下诏召您进京的。”
蜀王无奈一笑,拱手作答:“臣遵旨就是。”
杨氏才嫁给蜀王续弦,便要跟着他去千里之外的蜀地。
后妈也难当,孟池明和孟樱儿两个小孩子还沉浸在失去娘亲的痛苦里,压根儿就不愿意认这个硬塞给他们的杨氏。
所以杨氏与孟世端礼成的时候,两个孩子只是迫于皇室压力,给杨氏磕了头,却不肯管她叫母后。
杨氏出身名门,家教甚好,来时父母也曾叮嘱为人妻母的淑良之德,倒也不勉强他们立即改口,反而格外念在他们年幼丧母,给予耐心照顾。
最让杨氏难堪的,还不是孩子,而是孟世端。
杨氏年方二十,比孟世端整整小了一轮,而且他们从前也不认识,完全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包办婚姻。加上孟世端心里对范氏仍有愧疚,就连大婚之夜都没有碰过杨氏。
打碎了牙得往肚子里咽,杨氏不愿让父母担心,更不想丢杨家的脸,自个儿割破手指放了血,蒙混骗过了那些嬷嬷们。
回门的时候,她也强颜欢笑,骗家人说王爷待自己很好。
闺女刚嫁就要走,杨英有些舍不得,一路送他们的车驾到了京郊。杨英是三朝老臣,嗅觉很灵敏,仅从与蜀王的只言片语中,很快就发现他们之间感情冷淡,好像不是女儿说的那一回事。
眼看蜀王一行车驾就要走了,杨英满是担心,骑在马车对孟世端拱手道:“王爷,小女年纪轻,没经过事,在家又让臣与夫人惯坏了,如有冒犯您或者不懂规矩的地方,还望您多多海涵。”
孟世端稳稳地勒着马,看了杨氏的马车一眼,淡淡道:“难道王妃和杨大人说了本王什么坏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