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山庄。
到了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山谷里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除了院落里几株绿梅,旁的花都早早地在严霜中凋零了。
偏偏又来一阵冬雨,冰冷的气息更加重几层,天昏日暗,嶙峋的石头上映着淡白色的光。
这时节,就连山庄的下人们都躲在屋子里生火,不再出去干活,却有一女子,躲雨于檐下,丹田练气。
雨丝被风吹得倾斜,落在她的发梢肩上,淋湿她身上的棉袍子,她不为所动,仍是按部就班地练她的气息。
窗边师徒二人对坐,望着院中那一抹清丽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陆绍炀忍不住站起,想去将她拉回屋里,却听木樨先生道:“这是学武最基本的功夫,她已渐有所悟,你现在去了,她便前功尽弃。”
“可是妹妹自小娇生惯养,这都连续练了四个多时辰了,身子如何能吃得消?”陆绍炀担心得直皱眉,“真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刺激。”
陆瑰云突然地出现,要拜木樨先生为师学武,换二哥自由之身,却不肯细说缘由,只说要上场杀敌,平定北方的鞑靼之乱。
木樨先生穿着一件素色的棉袍,眉目间是一派的淡然之色。他温了壶酒,亲自斟上两杯,递了一杯过去。
陆绍炀连忙双手接过,酒中的温意透过白玉传到手心。
木樨先生眨了眨眼,突然道:“她的心病,恐怕与你一样。”
陆绍炀手中的酒杯一颤,酒泛起涟漪。
“师父此话,从何说起?”
木樨先生轻抿了口酒,道:“你在我这里,长进得如此之快,一则是你天分过人,二则,你同你妹妹一样,使了寻常人两倍的力气。”
这话不假,陆绍炀跟着木樨先生习文以来,勤奋苦读,韦编三绝,恨不得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用。
“勤勉自然是好事。”木樨先生缓缓开口言道,“可如若过度勤勉,以至于苛待自己,便一定是有未解的心结。你的心结,是你的庶出身世,我说得对么?”
酒劲有些上头,陆绍炀眼中不觉已经湿润。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很快便用袖子拭去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木樨先生收他为徒,原意只是传他道法,免得自己后继无人,可是师徒一场,相处一年多了,也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木樨先生难得地叹了口气:“你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也不怕闷出病来。”
这时候,陆瑰云已经练完气息,进屋来了,兴奋道:“师父!我能控制自己的气息了!”
陆绍炀见她身上湿漉漉的,连忙站起,拿出自己的裘衣给她,皱眉道:“快去里间换上,不怕着凉生病么!”
她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棉袍子被打湿了。原来方才练得太过投入,都没意识到雨点的倾落。
“多谢二哥。”她道了谢,去里间快速地换上了干净暖和的衣裳,这才重又走了出来。
“累了吧?来喝一小口酒,暖暖身子。”陆绍炀关心道,“一会我叫人熬碗姜汤给你喝,免得感上风寒。”
陆瑰云抿了口酒,摇头道:“练武是强身健体的,我才不会感染风寒。”
炉子里的火烧得越发旺,屋子里十分暖和,三人对坐饮酒,正是可以好好聊的时候。陆绍炀拍了拍妹妹的背,问:“你这小身板儿,还想上阵杀敌么?”
“哥哥别瞧不起我。师父说了,只要肯下狠功夫,没有人是不适宜练武的。我相信我功夫精进之后,绝不比男人差。”
陆绍炀顺着这话道:“太子殿下做了什么,逼得我妹妹要做花木兰?”
提起孟池羽,她眸中泛过一丝伤感。
不觉间,窗外的雨已经夹杂着些许雪花,纷扬落下。雪花一落地,就被雨消解,以至于无法堆成积雪,也不能形成白茫茫的景象。
“哥,你别问了。”陆瑰云一抬腕,将碗中的酒饮尽,却好似没有品出任何的味道。
曾几何时,陆瑰云还觉得二哥矫情,到了现在,才明白这世间,身份的阻隔真正是万水千山,嫡庶之别亦是屹立在人心中的一堵厚厚古墙。
从古至今,隔绝了多少人的活路。
“师父,我要学多久,才能练成这世间最强的武功?”她一垂睫,刹那隐去所有的伤感,满眼希冀地问。
木樨先生没有回答,而是笑了:“你觉得什么才是世间最强的武功呢?”
陆瑰云说:“就是您会的所有武功。”
“我练成今日的武功,花了整整十年功夫日夜练习。”
十年?陆瑰云皱眉,这未免也太久了些。十年之后,孩子都长大了,想必早就时移世易,她怕是也不再会有这般的年少轻狂。
木樨先生看穿她的心思,转而道:“不过如果只是练成上场杀敌的程度,就一两年罢。”
“一两年时间够了。”陆瑰云定下心来,“我一定闻鸡起舞,勤学苦练,一年之后便上战场。我要做将军,我要赢鞑靼。”
如果是一般的师父,恐怕要嘲笑她口出狂言。可是木樨先生听了之后却很欣慰,说了一句“少年壮志当拿云”,答应尽力帮忙。
“那师父,我哥跟着您也学得差不多了,我现在来当您的弟子,他是不是就可以出山谷去考功名了?”
木樨先生略微一算日子,颔首道:“大约明年开春,待你学会使剑,你哥便可以去参加明年的科举。”
本以为师父是个怪人,还会出什么难题百般为难他们,没想到竟这么通情达理。兄妹俩连忙道谢。
但是,陆绍炀跟着木樨先生学的,全然是另一套章法。山中这么久,他早就忘了科举的规矩。
唯一之法,就是现在马上离开山庄,回到金陵城,再读私塾将所忘的东西补上。不过陆瑰云还算放心,二哥是个出了名的聪颖,就算长时间不碰,以他从前的底子,再学科举那些文章应该也不成问题。就算考不了前三甲,至少也能在京城有个功名可以立身,施展他的抱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