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帝拢了拢袖子,脸色深沉,让人摸不清他此时心绪。
许久后,他微微叹气,道:“漠儿去了陵州多少年月了?”
漠王略微一怔,回道:“十五年八月有余了。”
安仁帝微微颔首,道:“那确实是许久了。”说着,安仁帝从龙榻上缓缓站起身,福忠连忙上前去,伸手扶着安仁帝。
安仁帝走到漠王跟前,凝视着漠王,道:“在朕的众多子嗣之中,你自小便听话懂事,从来都不与兄长弟弟们争夺,儿时,他们为了一件物件争得死去活来之时,你都只是笑着旁观。”
“你的兄长们渐渐的都长大了,一个个都学会了给朕惹麻烦,唯独你,做事一直都是中规中矩,从来没有任何逾矩之处,是最让朕省心的一个儿子。”
“朕一直觉得你甚是乖巧懂事,许多事情都不需要朕操心,自己便能做得很好。直到你十五岁那年,你说你要去封地,朕也是思量许久,才下的决心,你要去封地,也许是好事,你不争不抢的性子,不适合在朝堂生存,远离朝堂对你而言,许是好事。”
漠王听得喉头略微发涩。
安仁帝迈开步子,缓缓地走到漠王的身后,仰头叹息,道:“朕一直以你为傲,却不曾想,让你去陵州,却是害了你。一个小小的陵州,竟让你都野心膨胀到能够做出谋逆此等大罪,即便你今日谋反成功,你的弟兄必不服你,因为这十五年间,你一直窝在陵州,毫无建树,他们必也会反你。”
“在朝中你更是毫无根基,文武百官,无人听从与你,其他人若是要反你,你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你以为你在陵州私囤兵营,手中有足够的兵马,你就能当这皇帝吗?朝臣不服你,你莫不是要杀尽朝臣?”
漠王紧握双拳,眼露凶芒,压低着声音道:“欲成大事者,必要时就该心狠手辣,正所谓无毒不丈夫,就算是朝臣不服我,我杀尽朝臣又如何?儿臣比之父皇,可差在哪里?父皇可以让大周繁荣昌盛,儿臣也可以让大周千秋万代,代代繁华。”
安仁帝回头看着漠王的背影,嗤笑一声,道:“口气倒是不小。”
一旁的福忠早已惊得大汗淋漓,这漠王打从踏进这养心殿,说得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这可实在是太考验他的承受能力了。
也不知道漠王这一早是吃错了什么药,被皇上召进京,本该寸寸小心,如履薄冰才是,照着往常那些皇子,被皇上叫来训话,哪一个不是杜口裹足,喘气都要小心翼翼,漠王倒好,把所有不该说的话全都说了。
这样的话还被他给听去了,他这小心肝从刚才开始就一跳个不停,就差跳出嗓子眼来了。
皇上要怎么处置漠王不知道,可不管怎么说,漠王都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再如何狠心也不会处死漠王。可他就不一样了,万一皇上担心他泄露出去,把他脑袋砍了去,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古往今来,多少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最后下场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不知凡几,数都数不过来,看来再过不久,他也要去步先辈们的后尘了。
安仁帝可顾不上此时福忠那即将崩溃的内心,他这心可真真是被伤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最让他省心的儿子,最后居然要反他,他深深的感到了一股失败之感,若是百年之后,被他的父皇安德帝知道,他居然被自己的儿子给反了,指不定他的父皇要如何笑话他了。
一念想起安德帝,安仁帝心头浮上一抹哀伤,他慢慢走回漠王的身前,一边道:“朕有时很羡慕你们的皇爷爷,他老人家是那般洒脱,这皇位说不要便不要了,朕却做不到,不是朕舍不得这位置,而是至今,朕都没有想好要将这个位置给谁,朕不能拿大周百年的基业开玩笑,这是老祖宗打下的江山,朕没有资格将这江山,随意交给一个不值得托付的君王,让大周毁于一旦。”
漠王正色道:“儿臣不差,儿臣有信心可以将大周带领得更加强大,成为百国之首,父皇为何到现在都不愿给儿臣一个机会,只要父皇相信儿臣,儿臣可以让父皇安享晚年,父皇想去周游天下也好,想在行宫和众多嫔妃安度余生也好,儿臣都依父皇,儿臣本就无意反父皇,只可惜,时势弄人罢了。”
“好一个时势弄人。”安仁帝忍不住拍手叫好,笑道:“漠儿长大了,父皇都觉得,你已经成长得,父皇越来越不认识了。”
安仁帝慢慢的走回龙榻,低头叹息,道:“朕累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以前做了多少的错事,朕既往不咎,带着你的妻室,去守皇陵吧,终生不得再踏入京师。”
漠王内心一急,可再一想,此时可由不得安仁帝来发话,现在安仁帝就是一只困兽,他稳了稳心绪,道:“父皇还何必如此,今天儿臣既然已经豁出去了,走出这养心殿时,必要成为下一任的君王,父皇莫要再做无畏的挣扎,只要儿臣一声令下……”
“住口!”还未等漠王说完,安仁帝忽而一声怒喝将他打断,道:“逆子莫要再执迷不悟,朕已是对你网开一面,若是再胡闹纠缠,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漠王张口欲言,又被安仁帝打断,此次安仁帝不再是和漠王说话,而是看向了福忠,吩咐道:“福忠,还不速去叫人进来把这逆子拖出去,送回漠王别院去,让他好生反省,待朕下旨,让他择日去皇陵。”
福忠心头微凛,忙应道:“是。”说完躬身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此时,漠王才好似醒悟一般,那名他身边亲信的死士,竟然眨眼变成了他父皇身边的大内总管福忠,而云傅此时却也好像凭空消失,漠王内心隐隐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环视着整个养心殿,此时除了他和安仁帝,再无旁人。
不,准确的说,除了安仁帝,他再也发现不了第二个人。
漠王整个人跌坐到了地上,地板上的冰凉在不断的提醒着他,刚才这在养心殿中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