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西域有信来,薛摩看过以后,召集了景教众人,他将信让人一一传阅,鬼骨问道:“你的意思是?”
“待打点好,我等便启程前往安西四镇。”薛摩的话,还是令鬼骨有些意外,虽然他们本意便是要回陇右的,但如今,池笑鱼这边突生变故……
柳无言和鬼骨对视一眼,道:“要不要再等等,也许池姑娘……”
还未等柳无言话音落,薛摩便摇了摇头,只一眼,柳无言便知晓薛摩心意,她点点头道:“那我等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
鬼骨老神在在的,抱臂斜倚着廊柱:“我曾经想过我的老年生活的,钓钓鱼,养养鸡,种种鸢尾花,会不会这一去了,就回不来了啊?”
“怎么,怕了啊?”薛摩笑得一脸狡黠:“河西战事反复,当朝左右徘徊,我可听闻戎狄部族个个强悍善战……”
“那又怎样,我景教个个以一敌百!”还未等薛摩话音落下,鬼骨便叫嚣着打断他道:“我安西岂有贪生怕死之辈?要动我可以,要动养我的那片土地,却是妄想!”
柳无言和薛摩互望一眼,摇着头笑出声来。
鬼骨一脸担忧道:“倒是无言,你身体可以吗?毕竟长途跋涉,我实在担心。”
“悉心调理了这些日子,虽然不复往常,但也已无大碍了。”柳无言面色一红,略显娇羞道:“就是路上可能又要麻烦你了。”
“这怎么能算麻烦呢,我可求之不得。”鬼骨眼珠一转使坏道:“不过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你还是得想想要怎么报答我?”
“那用一辈子可以吗?”
鬼骨愣了一下,立马规规矩矩站直了身子,见柳无言眼波缱绻,他一把紧紧抱住她道:“这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见有情人终成眷属,薛摩站在一旁,笑得煞是好看。
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景教众人皆愿誓死追随,紫苏见众人忙进忙出的,不免心生怅然,薛摩来找她取药,见她愁眉苦脸的,遂道:“怎么了,得回你的十万大山,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本来是如此,可这样一来怎么搞得我像个叛徒一样。”紫苏捣腾着她的药锤,杵得咚咚响。
“你不一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的蛊寨需要你回去重新打理,况且尹榭不还在那吗,你看!我请都请不来!”薛摩开始控诉,柳无言身受重伤,他曾派人去请尹榭,结果还真没能请得过来。
“欸——你别怨她,兴许又在闭关炼药,你请她,她怎会不来?!”紫苏长吁了口气:“听你这么一说,我倒也好受了许多。”
“启禀二城主,白爱临来访。”
两人齐齐撇头看着通报之人,薛摩笑笑:“白爱临来的也忒快了。”
雅间内,白爱临和薛摩相对而坐,薛摩眼眸示意白爱临品茶,白爱临呷了一口道:“你们当真要西行?”
薛摩点了点头,白爱临继续道:“那还回中原来吗?”
薛摩没有言语,只道:“张旦的事情希望白宫主下手狠一些,以白宫主如今的心性,想来不会错过这么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薛老板放心,雁回宫和洞庭八轩都不会放过他的,你信中所言之事,我已明了。”说着白爱临起身行了个礼:“还是要多谢薛老板美意。”
薛摩连忙起身相搀:“白宫主不必行此礼,一来我动不得手,二来我西行在即,算来,也是白宫主帮了我个大忙。”
“此一别,恐难相见,既如此……”白爱临微微叹息道:“你要不要再见一见容想?我可以让人去后山准备……”
“不了。”薛摩打断了白爱临的话:“她也未必愿见我,就不去扰她清梦了,反正黄泉,总能相见。”
薛摩的话听得白爱临一怔,两人见也无话可说了,白爱临便起身告辞,正准备走,忽听得薛摩道:“白宫主,其实容想的遗物你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子交给李蔻青,你可以直接交给我。”
“我没有……我……”白爱临正想辩解,对上薛摩那双幽深的眼眸,却又瞬间说不出话来,薛摩起身道:“魑,替我送一送白宫主。”
雅间门口魑整装待命,他一摆手道:“白宫主,请!”
白爱临望了薛摩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他还是大步离开了月满楼。
薛摩倒也没离开,他一直在等人,果不其然,没多久顾子赫匆匆来访。
“我听说你要走?”顾子赫开门见山,他甚至都来不及坐下,见薛摩点头后,他不解道:“为什么要这么急,你再多留些时日不行吗?”
“他们在关外等我,况且,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池笑鱼不是吗?”
薛摩仰面看着顾子赫,他眸光微动,轻轻伸手将顾子赫拉了入座,没有喝茶,他们换了酒。
薛摩眸光诚挚:“子赫,我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是无家之人,昆仑山非我故里,碎叶城非我故里,射月坛亦非我故里,我时常在想我所寻的归宿究竟在哪里,如今来看,兴许天命自有安排。”
“至于笑鱼……”薛摩眸光一垂,他轻轻转着杯沿,半晌才道:“那些过去消失了,对她来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因为,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她一生都将活在秦飒的阴影里,她之于你是唯一,我想让她过那种独一无二的生活。”
“那你呢?”顾子赫霎时泪目:“她是忘记了,那你呢?”
薛摩笑了一下:“不是还留下了那么多回忆吗?”
“人怎能靠回忆存活?”顾子赫反问。
“人凭何不能靠回忆存活?”薛摩亦反问。
顾子赫愣住了,他望着薛摩,眸里光芒闪烁:“能与君相识,实属子赫,毕生至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今晚可得不醉不归!”薛摩大喇喇的一招手:“来人!上酒上牛肉!”
这一晚,两人着实喝了一个酣畅淋漓,顾子赫哪能比的了薛摩的酒力,到最后那是真烂醉如泥,他通红着脸,倚在薛摩身上,指指点点地说话,那指头就一直在薛摩眼前晃来晃去。
“你都不知道,紫苏告诉我,那几年里只要但凡和你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事,她都会忘记,所以,她把那几年忘了个一干二净,哪怕我在凉州陪伴她的那些时光,她也忘了个精光,她甚至忘记她去过凉州,可那几年你明明从来没有出现,她明明从来没有提起……”顾子赫说着语气里满是委屈,好像薛摩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他必须要大声控诉。
“还有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顾子赫说着哭了起来,他扒拉着薛摩,两人距离甚近,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他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你们之间的事,我告诉过她了,薛摩,你相信我,我没有做什么下作的事情,我没有乘人之危,我真的没有……”
顾子赫说着越哭越凶,那模样甚是失态,甚是十分不成体统,薛摩嘴皮都磨破了,都没能劝得住,他无奈苦笑,没料到这么一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人,喝到大醉了,也会耍酒疯。
他正稀奇,外间突然吵闹了起来,他听到了池笑鱼的声音。
“二城主……”魑拐了进来,一脸为难。
薛摩神色微敛,启唇:“让她进来。”
池笑鱼一进来便见到了喝到不省人事的顾子赫,她紧紧抿着唇,明显在压抑怒意,她吩咐身后护卫道:“把他扶上马车。”
护卫担着顾子赫往外走的时候,他都还在絮叨不止,池笑鱼没说二话,她旋身便要出,薛摩就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那个背影停了下来。
池笑鱼回过身来,她似乎是很气不过,又走到了薛摩面前,居高临下睇视着他:“我夫君不是酗酒之人,烦请阁下以后不要约我夫君再来此地……”
“这……薛老板……”见池笑鱼如此出言不逊,冷箭、疾刀二人连忙上前劝阻:“大小姐啊!”
“没事,让她接着说。”薛摩站起身来,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倔强的池笑鱼。
池笑鱼本来确实还想说,可对上薛摩红了的眼眸,责备的话她突然间又说不出口来了,她恍惚了半晌,才道:“我只是觉得喝酒伤身体。”
池笑鱼微一叹气,望着冷箭、疾刀道:“我们走吧。”
一想到这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薛摩终是没有忍住喊出了声:“池笑鱼!”
池笑鱼停了下来,她回身一脸疑问,薛摩道:“我这一去安西四镇,就不会再回来了。”
池笑鱼似茫然,似思虑,最后她道:“那请阁下,多多保重,告辞了。”
说完后池笑鱼大步而出,正值月满楼热闹时候,她穿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向门口走去,薛摩望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那一年她也是这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他面前的,薛摩轻声道:“也算是和你,好好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