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由于已过深秋，四周一片寂静，没有虫鸣，没有林涛。湖岸边也没有漫天飞舞的流萤，好在满天繁星非常璀璨，明亮的星光长河倒映在镜湖中。湖水沉浸着粼粼碎星。

原野的阴影和远山连为一体，篝火的光亮在旷野间显得十分耀眼。

二人坐在火堆旁，脸庞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身后的影子忽明忽暗地摇曳着。

“嗯……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们神族的生命有多长呢？”长时间的缄默后，归言开口道。

“你是想问我的年龄吧?”翡雪琳嘟哝着，“有像你这么问的么……”

“抱歉，我……”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轻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归言没有回答。

“我出生在2164年的夏天，就在波利斯湖的南岸边，那儿是我们神族的庄园。除去偶尔前往河谷和平原，我的绝大部分时光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在我出生没多久就和妹妹分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父母也没有向我解释。好在我们间不是全无联系，她也会回来，仅有的几次，我都记得很清楚。

“她仍然像平常的姐妹一样待我，像灵儿那样满是活力，这让我很开心，但她也没有告诉我她平时身在何处。

“星晨和灵儿是我的表亲，我们的母亲是姐妹。由于梦祀城离我们那儿很近，我们的年龄又正好相近，从小便经常在一起玩。

“梦神族似乎从迁居开始就打定要过田园生活了，我们平时就生活在湖岸边，不到别的地方去。当然，我偶尔也会去河谷的几座城市，或是去西平原避暑，去夏隐或者绿原那边。这次来天枢学院，可能要算我出过最长的一次远门了。”

归言默默地听着她的自述，仿佛看到了百年时光的流转。她的娇颜在火光中依然明艳，岁月尚未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长舒一口气，向后仰去：“时间过得是很快的，岁月会在你不经意间流逝，百年光阴，弹指而过。你不是问我，神族的生命有多长吗？对于最纯正的神族，他们的最高寿限约在两千年，混血神族则根据血脉纯度递减。但是也有例外，如果是灵力极强的人，比如我们的校长，生命可能达到三千年，但我也不太清楚，这离我其实也挺遥远的。”

“即使是神族，也不能逃过时间吗？”

“嗯。”她点点头，“我们并没有被时间遗忘，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那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给人注入永恒的生命呢？”归言突然问道，“一种欺骗时光的方法，甚至让普通的人族也能拥有超越神族的生命力。”

“什么?”翡雪琳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呢？”

“你也不知道吗？”

“除非，你说的是……神。但真神早已不在了，连我听到的也只是些传说。”

夜风习习，气温已经转寒了。篝火的温度正在慢慢降低，两人都不禁裹紧了衣服。

“要是到了夜里，篝火灭了怎么办?”

“不是还有我吗？”翡雪琳笑道。

“你是指……抱团取暖?”归言弱弱地问。

“想什么呢……”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绯红，“我是说可以照明啦。”

她抬起手，凝聚灵力。先前在秋收集市时的情形再度出现，光芒一闪，一把泛着光轮的法杖出现在她手上。

“这是我的凝形法器，心明如月。”

归言好奇地打量着这柄光彩熠熠的法杖。它就像是光芒凝结而成，色泽像是灿金，但细看没有那么奢华，更接近黄澄澄的烟水晶，倒有几分似满灵力的锁灵石。

法杖的一端是缀着星辰的圆轮，圆轮正中有光亮在闪烁。

她将心明如月立在火堆旁，圆轮正中顿时光芒大放，照亮了周围的大片草地，就像是一盏明灯在湖岸边立了起来。

“好看吗？”她笑着问。

“当然了，很漂亮。”他点点头，“而且还很实用呢。”

漫长的夜间无事可做，而且还很冷，两人很快便涌起倦意，缩回帐篷里去了。

帐篷内的空间比外面看稍大些，两个人并躺还有些余地。他们和衣躺在草地上，归言垒了两个小土丘，当做枕头。

半夜，归言被一阵寒意惊醒。用叶片凑成的篷布实在是不牢靠，夜风从缝隙中灌了进来。

翡雪琳在他身旁安安静静地侧卧着。

他悄悄起身，出了帐篷，准备加固一下漏风的地方。

正在这时，他不经意间看到，镜湖的对岸出现了奇异的景象。有一道明亮的光点贴着湖面，向着湖心岛而去，在黑暗中极为醒目，和心明如月遥相对应。

他顿时紧张起来，揉揉眼睛，缩在帐篷旁仔细地观察。

归言稍稍看清了一些，那光点离水三尺，它的下方是一只俊逸的马形生物，正徐步前行，涉水而过，优雅而淡然。

马形生物全身洁白，透着淡淡的光亮。它似乎是踏着湖面前行，马蹄每一次点在水面上，都能带出一道浅浅的涟漪。它在水中的倒影也微微波动着。

归言急忙爬进帐篷里，拍拍翡雪琳。

“怎么了?”她揉着眼问道。

“你看湖面那边。”

二人就这样趴在帐篷里，透过叶片的间隙注视着湖面上。

“那是什么东西?”

午夜时分，朗月之下，飘逸的白马头悬着光团，在湖面上涉水而行。

翡雪琳眯起眼睛：“那道光，下面好像是一根……金色的犄角。”

“校史馆的壁画……白色独角兽?”归言惊讶地说。

“独角兽是光神族的神兽，多年来人们一直寻而不得，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独角兽突然停了下来，头部偏向这边，就像是刚刚才注意到岸边的光亮。

归言和翡雪琳顿时紧张起来，屏住呼吸。两人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

它缓缓垂下头去，金色的犄角轻轻点在湖面上，整个湖面竟微微透亮起来！水面倒映的星空消失了，转而变得一片暗淡，看不清是什么。

暗影从它所在的位置扩散开，很快传遍了湖面，又渐渐消退，缩到靠近二人的一隅水面。星空的倒影再次出现，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独角兽轻快地登上湖心岛，光芒一闪，消失不见了。

归言和翡雪琳对视一眼，轻轻出了帐篷。翡雪琳取下心明如月，和他一同向湖岸边探去。

他们上午坠入的水域，此时变得暗影幢幢地，而周围的水面仍是星光粼粼。

翡雪琳将法杖向水中探去，法杖轻易穿过了水面，没有带起一丝涟漪，她甚至都没有感到水的阻力。水面下的阴影被法杖的光照亮了，竟然是一个房间的投影。

“湖水消失了。”翡雪琳说道，“心明如月没有触到湖底。”

“这好像是我们来时的房间啊，我们能回去了吗?”归言兴奋地说。

“看起来真的可以！”翡雪琳也有些欣喜起来。

两人都笑了起来，激动不已，就差相拥而泣了。

归言赶忙跑回帐篷前，拿着一块鹅卵石，投进了倒影中。

鹅卵石轻易穿过水面，出现在了房间的地面上，并没有水花声响起。

“你先进去吧?”归言生怕错过这宝贵的机会。

“还是你先去吧，我帮你照着亮。”

“那好。”他点点头，深吸口气，一步跨入水中。

因为是从上而下进入界面，过程比白天明晰得多。归言只感觉自己穿过了一个洞口，眼前的山水天地霎时间被黑暗吞没，下一瞬，他就结结实实地背部着地。

他顾不上其他，翻身爬起，看看四周，确实是来时的房间，他终于又回来了！

眼前还是那面硕大的镜子，此时镜中呈现的是浩瀚星空。翡雪琳的脑袋在镜沿处向里探看，心明如月有一截伸了进来，照亮了房间内部。

“没问题，你也进来吧！”归言激动地向她招手。

翡雪琳将心明如月抛了进来，归言忙上前接住。

她轻舒口气，踮踮脚，面朝下倒向界面中。周围的场景立刻转换，重力的方向瞬间变化，她又回到了房间中，半跪落地。

“我们，又回来了吗？”她环顾四周，喃喃地问。

“是的，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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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的星空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星光如倒影般破碎。镜中世界再一次变得模糊，然后化为虚无，那个明晃晃真切切的镜面又回来了。

屋内的环境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样子，墙壁上的火盆仍在烧着。归言捡起了自己之前丢掉的锁灵石，储存的灵力已消耗殆尽，好在翡雪琳很快又帮他充满了。

两人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平复了自己激动的心情，他们这时又想起了自己躲进来的原因。此时正是午夜，回廊里一片黑暗，他们是断不敢出去的。再说，大门肯定也被锁上了。

他们背靠着墙打盹，准备先熬过这一晚再说。

“真是……恍然一梦啊。”归言看着此时平平无奇的立镜，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