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此刻,众人从苏音的故事中短暂的回过神来。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其实故事没有讲完,但众人却也知道,老骨为了自身的善、为了恶有恶报,实际上已经在做一些以恶制恶的事情。
但便是自诩正派的风家风和等人,也并没有出言批驳这其中老骨所做事情的不是。将老骨的事情放在他们身上,他们都未必有如此勇气,为了救下李氏娃娃的命魂而不顾可能魄散魂飞的下场,强行钻入李氏娃娃尸体之内,组织了事态的继续恶化。
而他们也未必有勇气,能以一虚弱的幽魂之躯,想尽策略拉一个活人下水。修行者多是独善其身,倘若他们处在老骨的立场,必做不到老骨的坚决,他们更可能只是袖手旁观,便是有良心难安,也不过是在事后常常供奉而已。
而到这故事未完之时,众人已经知道苏音这个故事要表达的意思了。风和一度质疑的曾在杀手组织待过的王响击征葛孑苏音几人,便是当真有阴暗的手段,他们的作为也如老骨一样,是为以恶制恶而来。
他们可不顾骂名,做所谓正道难做之事,而他们如何身处黑暗,心内的善意与正义,从不会由黑暗掩抑。风和暗暗点头,暗道:“实则苏音的故事只是老骨一人之事,但能与老骨朝夕相处的人,或不如老骨,但绝不会站在老骨的对立。”风和如此想着,已有了决断。
也在此时,不等苏音再开口讲故事接续,子规道:“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丹歌随之说道:“我也想到了一种情形。你那可能是如何?”
子规答道:“我这可能关乎老骨与那李氏娃娃的命魂,关乎那命魂为何对老骨会亲近如同相待父母。”
“我也一样。”丹歌笑道,“我想到的情形也是那两只饿狼拖走的李氏夫妇之尸骨。”
“嗯?”这下子众人可就听不懂了,丹歌嘴上说这一样,然而两人想到的内容分明不同。“什么一样?你和子规分明说的是两件事儿!”
丹歌朝着苏音一歪头,“两件事儿么?”
苏音挑了挑眉,他似乎也愿意将这悬念保持到最后去。她继续说起了老骨的故事:“老骨追随那吃饱喝足的公鸡而去。他料着那郎中给这公鸡彼时曾下达了指令,而这指令必又不会直接地显示郎中的杀心,会将郎中自己从中择出来。
“所以老骨猜测,那郎中必是为公鸡下达了觅食的指令,而后郎中将公鸡送到李氏娃娃魂灵所在的附近,使公鸡以果腹之心,嗜了娃娃的魂灵。但好在老骨给公鸡身内打入那郎中法力,使得公鸡变作有主之兽,有主此鸡觅食间杀人,其主人必受罪责。
“而确如老骨所想的那样,这公鸡吃饱了,就折回郎中的驻地复命而去。但若是这公鸡得见郎中,则必定坏事,那郎中也非等闲,一定能察觉到公鸡身内的具有郎中自己的法力,也就可探知老骨的祸害之心。
“虽是老骨嫁祸,但无论如何这公鸡此时都是那郎中的罪书,老骨可不容这公鸡去见那郎中。所以追到半途,见到前方一座一片荒野中一间小破屋,老骨也就知道,那郎中必定潜伏彼处!
“借由这公鸡探知了郎中的所在,老骨就展起术法,不容公鸡再走近那破屋半分。幽幽冥鬼,一招鬼打墙无论大鬼小鬼,施展起来都得心应手,这一招在老骨手中,更不在话下。
“借着这鬼打墙法术为这公鸡变了去路,一路将它引到了当地一处庙宇之中,庙宇也在破败,不比拿郎中屈身的破屋强,但值这夜里,这破败庙宇当中一尊塑像却宝相威严,熠熠微光。
“老骨将那公鸡引入庙中,自己却猝然窜出了门来,而后将门扉紧闭,根本不敢朝庙内观瞧。这一座庙宇名作‘判官庙’,庙内供奉四大判官,主神,也就是那熠熠微光的塑像,却不是扬名在外的崔判官,也不是赏善罚恶二司,而是鲜有威名的查察司,陆之道。
“查察司,使善有善报,好事弘扬,恶有恶报,平冤昭雪。仿佛天造地设般的,那无德郎中的命,上天设定他必要交代在此处!老骨远远地缩在一颓圮的篱墙之后,探出头来望着那庙宇,他也知道此时的他身有恶业,决不能在庙前现身,他不许自己死在郎中之前。
“不过一会儿,庙内的传来了公鸡翅膀扇动挣扎的声音,然后那庙宇随之如同沉落黑暗一样,一点儿也不可见了。再等那庙宇复原之时,自其中传来‘唰’的一声,如同笔尖拂过了神纸,似乎一桩冤怨终于有了定论。
“却又随之,庙内‘咔嚓’一声,乃是笔杆断裂。郎中之罪,已到罄竹难书。而听得此音,老骨的心境更加清明,算计郎中之事,做得实在对对对!之后未久,庙门开启,走出来那安然无恙的红冠公鸡。
“老骨由此断定,公鸡之罪由陆判全部算在了郎中身上,郎中,该是罪不可恕。此时,紧随公鸡之后,乃是一道窥破虚空的目光。这让本来欣慰的老骨大骇,他缩头缩脑地钻进了地里,极速地远窜而去。但其身后,那蒙赦的公鸡却已经奉了神旨,一路探着他的气息追袭而来。
“只是那公鸡步伐缓慢,一路印下竹叶,稳稳当当,给了老骨充分的时间。当然,这公鸡的动作,是后来老骨他事后渐渐悟到的,其中的深意不必多言,陆判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让他施展计划,但公鸡也展示着陆判的态度,对于老骨的事,陆判可以迟究,却不会不究。
“老骨一路而去,知悉那公鸡再身后奉命紧追,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于是极快地来在了那郎中居住的破屋远处。此刻恰有天理昭昭,不等老骨再靠近那屋子,一节碎竹忽然在天上出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那破屋而去。
“屋子却是没有毁坏,那虚实难辨的碎竹就那么越过了破屋的屋顶,直接袭击了屋内的郎中。这可让老骨吓坏了,他猜测到这报应该是来得快,事实上确实来得极快,但他却没料到这么猛。
“那碎竹向下的一头浑如刷子一般到处都是分叉,这一击下去,只怕要把那郎中插成筛子了!这可真让人解恨,但老骨却愈发忧心,老骨心心念念,就是那碎竹前端还是避开了郎中的要害,至少保留下那郎中的眉心喉头和心口。”
听到这里,丹歌一挑眉,“他,还想着要用郎中的这三处,来修补那李氏娃娃的命魂么?他那样做的话,罪过可不单单是唆使那公鸡啄死两人了!”
“老骨很清楚。”苏音叹道,“他毫不迟疑。而上天也顺从着他的心愿,碎竹明明确实把那郎中戳成了筛子,但偏偏留下了这三个地方。
“后来的事呀。就如同丹歌想的那样了,老骨凭着他鬼魂里一处霸主的身份,轻易制服了那郎中的魂灵。然后他把那魂灵押到李家,这时候他也才发觉,李氏夫妇的尸身已经不见,拖拽的痕迹和沾血的狼脚印告诉了他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而那个娃娃的尸体,却安然的躺在床上,没有被那饿狼伤及哪怕半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天意中的幸甚。老骨拔出娃娃尸体上的三根钉,然后将郎中的魂灵强行镇入尸身之内,三钉对应的眉心喉头心口三处气泄,老骨缓缓收集,手中就有了无主的三魄。
“至于那郎中的魂灵,被老骨从尸体中拘出,魂灵已经是如同李氏娃娃的魂灵一样了。老骨一不做二不休,将这魂灵搓细拉长,横在了森林的入口处,借这魂灵暂且拦一拦追来的公鸡。
“老骨自己则找到了李氏娃娃的魂灵,将三魄渡入其内,使得这娃娃恢复了动作和意识。之后,老骨自知自己的罪孽深重,下到地府免不了从头到尾的一趟地狱只刑,而且他早在行事之前,也定下自己要继续呆在人间的计划。
“所以他以自己消去怨气的魂灵身份沟通了地府,唤来了地府大门洞开,然后将这本当沦落游离的李氏娃娃魂灵,推入了府门,送他前往投胎。老骨也由此,终于完全失去了再世为人的机会。
“可还不等老骨感慨纠结,那后头本来缓慢追击的公鸡此时却是极速地奔来了。或许就连陆判都没有料到,老骨竟果决如此。公鸡追击而来,老骨岂有不逃?但这时光卡得恰好,转眼间可就是要天明了!
“日光在东山冒出一线光亮之时,老骨恰是被公鸡穷追不舍,奔过了大半的森林,来在了森林的极深之处。这森林中盘踞的东西颇多,其中就有那么一对恰在磨牙的灰狼。
“在两条灰狼的身侧,陈着一具尸骨,而这尸骨出现在走投无路的老骨眼前时,就仿佛这尸骨写下了‘最后归宿’的字样。让老骨幽魂鬼魅之体终于奋不顾身地、别无他途地,投进了这尸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