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然扭着脸不敢看向自己画作的祁骜在担惊受怕之中,却听得耳畔一声声的惊呼赞叹,这声音听在他的耳边无异于天籁,让他心中的担忧渐渐消去。在众人感慨半晌后,席锐一拍祁骜的肩膀,毫不吝啬地称赞了起来,“好!与我所绘的丝毫不差,甚至更加规整,你当真技艺非凡,而悟性也是颇高!”
应着席锐如此称赞,祁骜脸上挂着笑容扭过头来,望向了自己的画作。在众人验看一遍没有发现错误之后,则这画作可堪完美了。而这一幅画作其中的意义不止是呈现了一完美法盘这么简单,更深的含义是,这一幅画作乃祁骜在独属自己的天龙方絮上画的第一幅画。
而把这画作上的奇门遁甲盘变作真实,对于祁骜来说,将是开天辟地、开宗立派般的功业。他自此就正式成为这修行界内独一份儿的存在了凡人之躯施展修行画技,这在偌大的修行界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他这等特立独行的修行者,与往昔凭留影术在人间留下浓墨重彩的铸剑师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便以铸剑师往昔横行于世的历史为鉴,则他日后一方割据,声名卓著,门徒弟子遍布各处,天地英雄尽皆来投的日子恐也就在不远,终于可期了!
祁骜坐在那里手托下巴、瞪着斗鸡眼神游天外,他幻想着日后登顶巅峰,俯瞰众生的情形,一度难以自拔。丹歌此时屡屡摇手在他的眼前,他的眼前却分明被幻像的色彩蒙蔽,根本瞧不得丹歌的手来。
终于,丹歌在不耐之后,暗施法力伸手对祁骜一拍,将他从神游中唤醒过来。
祁骜一个激灵,托着下巴的手猛然一抽,他那承重着幻梦的头颅猝然下坠,“咚”地砸在了桌面上去,震得他颅内的幻梦一阵阵恍惚。而随着这么一疼,祁骜全然转醒了。他四面扫了扫看他洋相的众人,他手臂一揽,将头一埋,闷闷地道:“抱歉,我一时失神了。”
杳伯站在一侧,瞧了几眼,眼中闪烁着明了与睿智。他作为这清杳居内首屈一指的强者,祁骜凡人身躯内那未加掩饰的心思,已经被他一眼看穿。“野心?”杳伯口中暗暗叨念着这个词,瞟了天子一眼,“这不是个完全的贬义词,也同样不是完全的坏事。”
杳伯虽然看到了祁骜的野心,却并没有揭穿,甚至于如同维护天子那般也对祁骜这等心思维护起来。这当中的原因,多是因为天子祁骜两人都野心,而杳伯与天子相交甚好,于是杳伯多少对具有野心的祁骜也有些好感。
其实除了杳伯,其他的人也对祁骜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毕竟祁骜那么明显的动作神情,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但他们都没有过多在意,人生得意之时,谁还没有些痴心妄想呢?!
良久,祁骜从手臂中抬起头来,脸被闷得通红。丹歌朝三天方上伸手一点,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你快将这东西化成实物吧。而我事先要提醒你,这奇门遁甲盘化作实物,必须乃是阴沉木所制,且侧面当有凹槽,沿凹槽横劈可以一分为二,是上下两层。
“上下两层之间需镶有铁桦弹珠,弹珠上覆松香。上层几个同心圆需全然切开,可以自由转动。而除此以外……”
祁骜听着忽然两臂一对,朝丹歌示意,止住了丹歌的话头。祁骜笑道:“您这许多的话语,唯有两点可用,一是我需在这画作的侧面加一条线以显示这法盘分作上下,使上层可动;二是我在将这东西化作实物时,需心心念念它当是阴沉木做的。
“除此以外,您话语的其他部分,我一律不听,因为听也无用。杳伯之前曾点播我,我施展画术,就如同昨夜画羊一样,不需知道其中神韵,也就不必明晰其中的构造。我想只要我画作足够形象,则实物一定也不会令人失望的。”
“啪啪啪!”杳伯连连鼓掌,“好!你最后这话我不知道对错,但显然这来自于你自己的心得,看来你已经初入门径,渐渐掌握你画术修行的诀窍了。你是这画术修行一派开元的始祖、创派的宗师,你才是权威,你的做法我们不能妄加评论。
“于是我们不如唯结果论,等你将这奇门遁甲盘完全化作真实,到时看这实物如何,再对你的话语做出评判吧。这正是一个摸索进步的过程,修行界的鼎盛修行,也是先辈们摸索得来的。”
祁骜点点头,他是开元的始祖,创派的宗师,他现在在摸索新道,当这样一条条大名头加在他的身上之后,他忽然有了无限的力量。“嗯!开元创派,哪有那么顺风顺水的。接下来的点墨,或成或败,我都做好了准备。”
丹歌闻言挑了挑眉,“我倒更觉得他是为自己接下来可能的失败找好了托辞啊!不过……”丹歌转头问向子规,“点墨是什么?”
子规对丹歌翻了个白眼,道:“昨夜里砚龟说明了祁骜激发他的画作需要极品通灵,那极品通灵一笔正是绘画最为基础的点。昨夜祁骜使他的‘亡羊补牢’画作成真,正是凭着墨笔一点之威。而这以一个墨点激发画作的动作,被杳伯赐名为‘点墨’。”
“哦……”丹歌恍然大悟,昨夜里他对沈灵儿大加申斥,恰是错过了这画作成真、点墨赐名。他又问向子规,“昨夜里这祁骜点墨几次成功的?”
子规大瞪双眼,显然要告诉丹歌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了。丹歌见子规这表明,心内已经有了猜测,他一皱眉,问道:“一点即成?”
“一点即成!”
“好家伙!”丹歌扭头望向了捏笔沉思的祁骜,“怪不得今天杳伯说话这么捧着他,又是开元始祖,又是创派宗师的。原来关节在这儿!他竟有如此异禀天赋、悟性资质!”
丹歌说着眼珠子一转,伸手把子规往自己这边一拉,降下了声音,道:“那这一遭带祁骜前去风家,似乎我们又要多些心眼儿了!可不能让祁骜的异禀显露,不然风家如果瞧着眼馋,或可能旧事重提,以遣人偷盗的罪名把祁骜押在风家,为他风家所用!”
子规道:“怕的什么!监狱可关不住马良。”
“羁押是假,奉作座上宾才是真啊!且便是这马良真被羁押,又凭本事逃了监狱,但马良只凭一杆笔,逃不过众人围堵!”
“那不然不带他?”子规问道。
丹歌一叹,道:“说都说了,哪有出尔反尔的。若和他说了不带他,他追问起原因,我们来了句迫于风家的威势,那他心里的小算盘岂不各种盘算?他还会安心为我们做事么?这刚入伙心思还不稳定的人,最是难搞了!”
“带他去吧。”天子的声音忽然从两人的身后响起,让丹歌子规两人猛然一惊。丹歌子规翻了个白眼,“你啥时候凑过来的?”
“自你俩凑在一起的时候。”天子笑道。
丹歌子规正在没辙,问向天子:“带他去,你有把握能安全带他回来?”
“这回去了风家事儿不少,祁骜在风家多数人的眼里还是个罪人,他过去多是去阐明事实,洗白自己的。风家众人的目光多放在他的往事上,不会刻意留心他的技艺。”天子道,“而且你们带走风标的动静,更会让风家无暇顾及他。”
“除非……”子规顺着天子的话头儿,准备往下推测其他可能的情形,却立刻被丹歌捂住了嘴。丹歌道:“你就不要除非了,我生怕你一语成谶,舞阳县城隍庙内你编纂的噩梦却对上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
“唔。”子规朝丹歌示意自己不会说了,丹歌才撤回了手去。子规又能开口时,就忙不迭为自己辩驳起来,“那只是个巧合罢了,荒逃脱在前,我编纂噩梦在后,荒不是因我的噩梦生的,是我的想象恰是荒的模样罢了。”
“我有极为准确的预感不假,但我长着乌鸦嘴这件事儿我可不承认!不信你看我证明”子规说着扭身朝祁骜一指,“他手中的奇门遁甲盘,需点墨三回,才能成形!”
子规这几句话是正常的声音说的,所以众人都听得道,在子规所指的祁骜身侧,立着的本是杳伯。杳伯此刻手中正捏着祁骜身前三天方,闻听子规所言,忽然一愣,手中一松,三天方缓缓飘落,在飘落途中,三天方的红色消退,化作了洁白。
白纸上再没有奇门遁甲盘的图样,因为法盘已经成型,正被祁骜拿在手中。众人的目光没有看向那成型的奇门遁甲盘,而是望着那飘落的白纸之上,三个扎眼的墨点倒吸了一口凉气。
子规果然,一语成谶。
子规张着嘴,瞪着眼,满是不可置信。他指向祁骜的手指耷拉了下来,朝向了铺在地面有三个墨点的白纸上,而他的目光则望着杳伯,“为,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