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战在凉溪的眼中看来,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他双眸清澈,是那种难以伪装,完全不曾被沾染过的清澈。
这双清透的眸子充满怜爱地看着自己,凉溪觉得很不自在。
一国太子,为何会对她这样一个从小就被关在仙医谷的小丫头如此留心?
这一次,戴德没有再跟着他们过来,凉溪得到了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听她更加详细地写了一遍自己的遭遇,君战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连连夜启程离开的心都有了。
“席侍卫,早些去与楼丞相与谷主说一声,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凉溪催得紧,她巴不得现在就走。君战竟然也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戴德的叮嘱,马上就想要带她一块儿走。
“殿下,戴神医不是说……”席侍卫还惦记着医嘱。
“本宫现在觉得好得很,能早走一日就是一日,父皇和母后肯定也担心得紧了。本宫早点回去,好解他们忧思之苦。”
其实,胡侍卫已经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了。听到他没事,皇上和皇后娘娘定会大为宽心。他们还真没那么着急赶路,陛下和娘娘肯定希望殿下听从神医的嘱咐,将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
席侍卫也想要再劝,无奈君战竟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死活都要走了。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弄不懂君战是什么想法,又想起那个从石台上下来的小女孩。
那小丫头现在还在太子殿下的屋子里呢!她不打算出来吗?太子殿下不打算放她出来吗?虽说她是个孩子,年纪不大,那也不合礼数。
君战的屋子里,灯光一直未熄。几个侍卫一直能够听见君战的说话声,竟然是絮絮款款的一夜。
这一夜,许多人未安睡。儿子又跑出去怂恿太子游览谷中景色,后面又看到石台上的小姑娘。这些事,楼林都没有出来看,但他也不曾睡着。席侍卫半夜悄悄过来,跟他说了一番话,他就更是难以合眼。
“丞相大人,殿下有令,要明日早晨便走……明日,还请您认一认殿下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奴才瞧着殿下的劲头,那孩子怕不是皇城里哪位官员的女儿。”
楼林辗转反侧,给凉溪吃了药,原本信心满满的戴德,也是眉头紧锁。他放凉溪和君战走了,但等了一个时辰,太子殿下的屋子那边竟然没传来任何喧闹声。
站在窗边,向那个方向望去,只有一盏小灯,光芒淡淡的,沉寂在仙医谷静悄悄的夜晚。
一个时辰渐渐过去,已经两个时辰了。她现在应该晕倒了,为什么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太子殿下的那几个侍卫当中,有深藏不露的医者?
戴德一夜难眠,忍着性子等到了第二天早上,才打算去看凉溪。不料,席侍卫反倒先来找他了。
“……殿下不忍皇上与娘娘忧思,昨夜已命奴才等收整,今日一早便要动身。”
戴德藏在长袖中的双手握成拳,却仍然笑着说:“殿下仁孝,是百姓的福气。只是,殿下的病情还需要人照看。请席侍卫回禀一声,若是今日要走,也无不可,但需多等半个时辰,戴某叫一位弟子尽快去收拾起身。”
席侍卫对戴德十分恭敬,他不能埋怨主子这突然的决定,对戴德有些抱歉,深深行了一礼才退走,把他的话转告君战。
君战摸了摸凉溪的头,用眼神问她半个时辰能不能等。凉溪点了点头,君战这才同意。
凉溪的身上还穿着兽皮裙,似乎已经浸透到了她骨子里头的那种药味,仍然在不断散发。席侍卫用一种十分难言的眼神看着他俩,不知该说什么。
“戴谷主现在何处?”君战问道。
他要带走凉溪,也不能偷偷摸摸的。知道戴德在他的房子里,君战牵着凉溪去见他。
“谷主……”
君战跟他道歉,说自己的决定太突然了。他的姿态是恭敬的,神色却没有了昨天那种真正的感激与谦和。
戴德死死地盯了一眼没有照着他的意愿晕过去的凉溪,这小丫头垂着头,不跟他有任何交流。
“谷主,”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正经事,“本宫有一个请求,还请谷主务必答应。”
“殿下何出此言?老夫不敢当。您有什么话,吩咐便可。”
“本宫想要带走她!”把凉溪往自己的身边又拉拢了一点,君战语气坚定,还真的吩咐了起来。
“这……”戴德眼睛一眯,又往凉溪看了一眼。
他是觉得君战的态度很奇怪,却没想到君战竟然要带走她。是这小丫头的身世真的有什么问题?还是……
她那么大点的时候,就被他捡回来,现在时间也没有过多久,几年而已,这还只是个孩子。她真有那么厉害,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想要哄着君战救她?
最主要君战竟然真的被她哄得像是犯病了一样!
有小孩子有这个本事?应该不是!
“殿下,她的身体,着实不能离开仙医谷。若是殿下与这孩子投缘,不如再等几年。如今,她的病情比前几年,已经好些了。等她再长大几岁,老夫一定可以治好她,到时候再送她去皇城可好?”
戴德挣扎了一下,谁料君战十分坚定,也不像不信他的话,就是哪怕带回去的是具尸体,也要把凉溪带走。
“谷主,这个孩子,本宫一定要带着她去皇城一次。本宫知道她的病情紧张,但是我们此行,不是还有谷主的高徒陪同吗?谷主能否让自己的弟子照顾她一段时间?”
不好直接说他就是要救凉溪走,君战含含糊糊地讲着,越发让戴德觉得凉溪的身世不可小觑。
早知道,当初就不捡这个孩子了!现在弄出这些麻烦。
这孩子又不傻,到仙医谷外面生活几天,肯定会察觉自己过的日子不对。她可是仙医谷要命的把柄,虽然不会说话,但这世上的交流方式又不只有讲话一种。
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他们仙医谷百年的名声,可就败得干干净净了。
这孩子一定不能留!
幸好,虽然她是个麻烦,但问题也不大。他现在不能杀了她了,君战不知为何,对她上心得紧。
他可以强留,但是没必要为这么个小孩子跟君战闹得不愉快。他自然有可以处理掉这个孩子的人。
戴德犹豫一番,做足了放凉溪走,简直是他给了君战天大面子的样子后,才同意了。
“若是殿下定要带着她走,老夫也不敢强留,这就把她常吃的药整理一份。只是殿下,这孩子也是一条生命。殿下带她去了皇城后,她若是身体有恙,还请殿下立即派人将她送回谷。”
“那是自然。”
两个人又客套几句,君战便牵着凉溪从戴德的房子里走出来。
这就谈妥了?这就可以走了?不用她捏着一堆符,又甩又拍地打出去了?
凉溪懵懵地跟着君战,这少年像是喜欢上了她的一头黄毛,又在摸她的头发,悄声宽慰着她说:“放心,别害怕!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带着凉溪回到自己的屋子,君战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还以为这一身兽皮是她必须要穿的,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你到外面穿这个,怕是不行。不穿会有事吗?会冷吗?”
凉溪那一身兽皮看着确实厚实得很,她摇了摇头。要不是没衣服穿,谁会穿这个?她都快要热死了!小哥哥能不能找一套人穿的衣服给她?
君战叫席侍卫去给凉溪找衣服,几个侍卫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君战要带着凉溪走。他们再次无助地对视了一眼,席侍卫也不知去哪里找来了几套给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穿的衣服。把衣服放在凉溪面前时,他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什么没有杀伤性的鬼怪一样。
凉溪躲在木质的屏风后头把自己收拾干净,其实也就是一张符发挥作用的功夫。她在屏风后面撩着水盆里的水,哗啦啦的,磨蹭了好久,这才束好了头发出去。
把水面当镜子瞅了瞅,她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很瘦,瘦得人。一对大眼睛,很有外星人的感觉。
凉溪对着水盆再次犯嘀咕:这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呀,那个比她这张脸长开了肯定要好看的少年,他是中邪了吗?
收拾干净了,凉溪又站在君战的身边,在离开这里之前,她都打算这个样子。
“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楼林进屋行礼,向凉溪瞟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席侍卫正看着他,他们二人眼神交汇的瞬间,席侍卫见楼林摇了摇头。
“阿战,她到底是谁呀?”
楼二公子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他昨天晚上压根就没有玩尽兴,说是要游览仙医谷,最后因为石台上掉下来个小丫头,他们也没有成行。本来打算今天白天在四处好好看一看,结果一大早的就被通知要走了。而且这一次,是君战定的主意。
太子殿下说了话,他父亲自然不敢反对,戴德也同意了,那除非君战现在反悔,否则他们肯定要走。
楼二公子急着想问君战一句,怎么突然就要走了,但在看见凉溪的时候,他临到嘴边的话就变了。
不能尽览谷中景色,这都没什么。他现在最好奇的是,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阿战对她怎么如此关切怜惜?现在还要带走?
“别问,等回了皇城告诉你。”
君战不说这一句话还好些,说了,楼二公子更是好奇。见凉溪收拾干净了,身上的药味少了,也是清秀可爱,乖乖的一个小丫头,他也凑上前去逗她。
马车一共有三辆,侍卫是骑马的。楼家父子坐一辆,太子坐一辆,还有一辆,是给到现在还没见着面的那位要跟着太子他们去皇城的戴德的高徒乘坐的。
楼二公子不愿意坐马车,早抢了一匹马,打算骑着出谷。出去的一路上,也算是能看看景了。
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然后瞅见太子竟然让那个小丫头上了他的马车。楼林和几个侍卫也惊讶,太子性儿好,但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小毛病其实也挺多的。
这头一件,他爱洁。自己的东西,别人碰也不能碰。他的马车,就连皇后娘娘赐给他的贴身婢女,玉筝姑娘也不能进。现在居然让一个……
算了算了,昨天那小姑娘那么味儿大的时候,殿下照样摸着她的头,牵着她的手,那时候就应该猜到现在的。
回到皇城去,他一定得细细盘问一回。
楼二公子对凉溪的好奇程度已经飙到最高点。他骑在马上,等着大家出发。太子殿下已经上了马车,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最后却还有一辆马车空着。
戴德的那位高徒,在大家等了好一阵子的时候,这才姗姗来迟。
楼二公子瞥了一眼,是个一身素衣,简简单单挽着一个垂髻,散落了一些头发在半边肩上,脸色淡漠,貌如秋月的女子。
长得挺美的。
楼二公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过他没多看。皇城里的美人多得是,他的母亲,他的嫂嫂,都是顶尖儿的美人。就看美貌,他从小到现在,早都看腻了。
看来看去,最后还是觉得,阿战跟前的玉筝姐姐最美。
不过,人家到底是戴德的徒弟。他父亲对这女子都是十分礼待,楼二公子也迅速下马,向她拱了拱手。
太子揭开帘子看了一眼,也没多讲话,只说:“之后一路上要麻烦神医了。”
马车帘子被放下去,跟着女子一起来的戴德眼一眯。
就这样?
人都到齐了,也就没什么理由再待着了。车队缓缓出谷,坐在最后那辆马车里的女子,看着晃动的车帘,听见车轮轧过地面,应该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她突然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了。
戴德身边,五弟子和他师父一起看着这一行人离去,他紧握着双拳,想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父不知何时收的女弟子。
菡妹!